网站用户
气源站工程逐步转入安装阶段，气柜开始下料、焊接、拼装、铺设外管网，机房也快封顶。土建的活越来越少，小吕不愿养活闲人，钢筋工、木工、混凝土工开始遣散，李有才这样的多面手能留下。两对“搭伙计”都是钢筋工，卷铺盖走人理所当然。俩男人想得开，俩女人心眼小，对小吕一肚子怨气。反正工资也领了，铺盖卷提上，开始臭怼小吕：
“靠你娘小吕！叫俺们来前，你说最少干四个月，这还不到俩月就打发俺们走人，早知道干这球毛短工，俺们出来图个啥？”
“你说图个啥，你老汉‘家具’小，你出来图个大的呗。”小吕回怼。
“呸！你个生娃儿没屁眼的东西，你老婆在家也给你戴绿帽呢！”
“戴就戴呗，那玩意儿闲着只能尿尿，谁想用就用呗。”
俩男人拽着俩女人上路：“算了算了，认识他是个啥东西就中。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看着土建工人一拨一拨离开，老小工有点惴惴，他的前途也不明朗。果然，小吕通知他：“明天跟你老乡一块走吧，你不识字不会买票，正好有人带着。”
老小工傻了：“俺……还想……”
“给——这是你的工资卡，里面有两千八，给你按满两个月算的。”小吕递给老小工一张银行卡。
“那……”
“明天早起走，早饭可以管你一顿。”
“那……续县长……”
“啥子？你还等续县长哦？人家是拿你作秀，这还看不出来？续县长一天到晚见多少人，早把你忘球喽。对，你明天一早还得烧茶炉哦，站好最后一班岗。”
项目部以前的采购员前两天也走了，他是因为回去辅导孩子高考。刘宏发让顾航把采购工作兼起来，不管主材采购，只管辅材和低值易耗品，包括生活物资。今天，顾航开着皮卡拉回电焊条，卸车的时候，老小工过来找他，好像他成了解决问题的万能钥匙。
“顾经理，俺不想走。”
“你不想走？走哪儿？”
“回老家。”
“恭喜你呀，回老家多好，还有俩月就该过年了。留下干嘛，还给人顶包？”
“顶包也不落好，说开就把俺开咧。”
“是呀，长点心眼儿吧，现在的人多势利。”
“你给俺说说去。”
“我管不了包工队的事。”
“俺托你办的事你没给办，这事你得给俺补上。”
顾航有点纳闷：“你托我办什么事没给你办？”
“吹气美女。”
“咳，我早忘了。”顾航看着他孩子似的磨缠，近乎哀求的眼神，心又软了。“好吧，你先帮保管员卸车。”
老小工有意表现自己，特卖力气，一次搬好几箱焊条。顾航确实左右为难，通过近两个月的接触，知道老小工没活干又该难受。虽然他干起活来脑子笨，比那些斤斤计较的、偷奸耍滑的，这点缺陷不算什么。他从不索取别的，只为填饱肚子。像机器人也罢，像拉套的牲口也罢，哪找这么好用的。再说，他还无怨无悔替刘宏发顶包酒驾，虽被拆穿，至少免了这位项目经理的牢狱之灾。冲这一点，刘宏发也该照顾一下吧？或许，值得为他求个情？
刘宏发正在和白总一块在倒装法模型前琢磨。趁他找火点烟的时候，顾航对他说：“刘经理，安装工作已经全面铺开，你让我兼职采购，这工作太琐碎，能不能给我安排个装卸工？”
“你要装卸工什么？”
“耗材加生活物资，每天跑好几趟县城，我这老胳膊老腿，快吃不消了。”
“装车有商家的人，卸车有工地的人，你要装卸工不是多余？”
“采购不在一个地方，有个看车守货的总不一样。”
“咱项目部抽不出人手。”
“从包工队找个临时工也可以。”
“行，你去找小吕，就说我发话了，让他出个装卸工，他不能白用咱们的车拉生活物资呀。”
顾航刚要出门，刘宏发又把他喊住：“哎，要谁都可以，不能要老小工啊。”
顾航像被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定在原地。
“怎么？你是不是就想要他呀？”刘宏发问。
“你看他干活多实在，任劳任怨。”顾航指着正在卸车的老小工说。
“别跟我绕弯了，你是变着法儿想把他留下。”
“你不了解，他没活干就该生病了。”
“他病不病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小工智商确实有问题，给工地添了不少乱子，早点打发走，让我眼里清静清静。”
“他每天烧完茶炉跟我去采购，你又见不着他，有什么可烦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工地不是慈善院，你不要乱发好心。”
“工地也不是牲口圈，拉完磨就杀驴。”
“他是什么驴？蠢驴、瞎驴！瞎驴才认一根道儿。”
“对，他就是瞎驴，没看出你的本性，要不怎么会为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顶包酒驾呢。”顾航气恼道。
“你……你就为个小工，跟我吵架？难道你愿意我进去蹲号子？”
“你逍遥法外，只给小吕他们论功行赏，不给老小工也就算了，反过来却要把他开掉，太有点不近人情了吧？”
两人僵持到最后，刘宏发让了步：“得咧，咱俩都降降嗓门，多大点事儿么。你想用他就用吧。不过咱可说好了，他要是再出问题……”
“我负责。”
刘宏发笑道：“顾部长呀我的老同学，我看你是坐机关坐傻啦。”
“别提我经营部的官衔啊，我现在是你的部下。”
“屈就你了。”
“你要再这么说，我可真跟你翻脸。”
两人噗嗤一乐，算是和解，为个小工伤和气，不值得。包工队的吃喝拉杂由项目部代办，问小吕要个装卸工理所当然。小吕对顾航的要求答应得挺痛快：“你看顶包是那块料就行。”他笑得又有点诡异。
焊条已经卸完，老小工站在皮卡车前还没走，大概等顾航给他带来好消息。
“我和小吕说好了，从明天开始，你跟我的车当装卸工。”顾航告诉他。
“跟车？”他愣了一下。“不中不中，俺晕车呢。”
顾航拍了一下自己脑门，真是发昏，忘了老小工还有这毛病，怪不得小吕诡笑呢。为了留住这废物，还跟老同学吵一架，顾航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不早说呢？”
“你没问俺呀。”他还挺有理。
说来说去倒是顾航的不对，他说：“好容易为你争取份工作，你还干不了，这怪不得我。你还是回老家吧，缠着我也没用。”
第二天，工地要退换氧气瓶和乙炔气瓶，顾航把皮卡开到下料场。
老小工又来到车旁，对顾航央计：“俺干装卸工呢。”
“不用你干，你晕车我受不了，到处乱吐。”顾航一口拒绝。
“俺不晕咧。”
“你昨天还说晕车呢，睡一觉起来就不晕了？这晕车可是天生的。”
“俺保证不晕，你试用俺一天。”
顾航还是心软：“得，我就试用你一天，给你备个塑料袋，想吐就吐袋里。”
老小工高兴地跟着材料员，把空钢瓶往皮卡车前集中。
顾航去办公室拿采购单，李有才追上他：“顾经理，俺也给你当装卸工吧？”
“你？我用不起。”顾航摇头。
“俺有驾照，还会修车。”
“你给我当装卸工不觉得屈才？再说，小吕会同意？”
“这两天活不多了，俺先给你干着。”
“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顾航知道李有才鬼大，不知转什么心眼儿呢。
他不好意思笑笑：“俺想，跟你车到城里，逮了空，上县政府找找续县长。”
“还是问讨薪的事儿？”
“对呀，要上要不上，总得有下文吧。”
“我觉得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朱三定不是善茬，续县长也未必管用。”
“实在要不上，俺们再想要不上的办法。”
李有才这句话让顾航不好捉摸，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小吕拿着派工单过来对顾航说：“顾副经理，你带他去吧，我给他发工资你怕啥子。”
“我问你要一个，你还搭一个，把我这儿当收容所了。”顾航损了小吕一句。
李有才很有眼色，跑去帮着抬钢瓶。这下司机和装卸工都有了，省了顾航不少事。那些钢瓶很重，圆溜溜没个抓手，老小工干活笨，多个人肯定不一样。
材料员把皮卡车后板打开，对老小工吆喝：“跳上马槽！”
老小工一下没反应过来：“跳……马槽？”
材料员推他上车厢：“抓住钢瓶嘴使劲往上拽，瓶嘴朝外码整齐。”
不知怎么回事，老小工今天好像气力不足，钢瓶拽不上去。
“你没吃饭还是咋的？”材料员生气地瞪他。
还是李有才有经验，用绳子兜住钢瓶底，让老小工往上拽，帮着码好钢瓶，再找块木工板顶住钢瓶嘴，防止碰撞漏气。挺聪明的人，就是戾气太盛。
顾航招呼车上的老小工：“下来吧，到驾驶室里坐，省得交警找麻烦。”
老小工上车前盯住副驾驶门左看右看，白色车门上喷着半圈蓝字，是宏大建工集团名称，还有一行横字：第七分公司。
“你认识这些字？”顾航问他。
老小工摇摇头，怯生生地说：“认识一个。”指着七，“这是九……”
一个也认错，李有才笑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顾航耐心告诉他：“这个字是七，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也是我们七公司的七。”掏出笔在他左手手心里写了个七字，又在他右手手心里写了个九字，“这个字才是九。现在你记住：左手是七，右手是九。”
“左手是七……右手是九……”老小工看着手心，认真辨识。
“现在是数字社会，你不识数可不行呀。”
“俺一天学都没上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