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与朱三定谈话的政协主席又回到餐厅,在不远处坐下。
朱三定扫视周遭,还有几位没有离席的,正在注意他们这边。朱三定只得放缓语气,对李有才说:“念你们是初犯,还是给了你们哇。”
“那好,请你在还款协议书上签个字。”李有才说。
朱三定掏出笔,在协议上批了几个字,递给歪脖李:“去西龙集团财务部拿钱哇。”
协议书上签了五个字:速办。朱晋龙。
“谢谢朱董事长。”李有才捧着协议书,哥俩如释重负地站起。
“偶下午还得开会,先把你们送出去。”他把哥俩送到大门口,有意无意问,“你们是咋进来的?”
李有才含糊其辞:“俺们……坐拉货的车。”
“有事再来找偶。”朱三定与二人挥别,转身离去。
李有才和金锁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出了大门直奔胡同口。
朱三定看着他俩登上面包车,脸上现出一丝冷笑:“一帮傻屌,分不清子丑寅卯,偶才不会出两份钱呢,活该你们受穷。”掏出手机打电话。
面包车驶往西龙集团所在地,哥四个在车上难掩兴奋之情,充满憧憬:
“朱三定进了政协,啥都变了,说不定真变好了?”金锁说。
“他没说给现金还是转账?”二贵问。
“管他现金还是转账,是钱就中,咱们都有银行卡。”银锁说。
李有才不像他们仨那么高兴,自说自话地揣度:“他今天这么痛快,不会耍了咱们吧?……”
西龙集团办公大楼坐落在义临市高科技开发区,是两座二十八层高大建筑,两楼之间还有六层配楼连接,整体外观是淡青色镀膜玻璃幕墙,恢宏瑰丽。
面包车停在办公大楼斜对面一家饭馆门口,哥四个连司机叫上,进饭馆要了三大碗手擀面,李有才和武金锁已经在政协宾馆吃过了。
到了下午上班时间,西龙集团员工陆续进入大楼。哥四个走过去,大楼门卫将他们拦住,李有才递上协议,门卫看到有朱三定的签字,把他们领到接待中心。登记后,接待员给财务经理打电话,然后让他们上五楼财务经理办公室。原准备等电梯,可穿戴整洁的员工大概不愿同他们乘一部电梯,纷纷退让。李有才一摆手,哥四个爬楼梯去了,五层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以前每次来,到接待中心就被挡住了,跨西龙集团一步楼梯都这么难……” 李有才感慨。
上了五楼,找到财务经理办公室,李有才定定神,敲门——
“请进。”里边有人回应。
四人鱼贯而入。
“把协议拿来,我审查一下。”财务经理坐在办公椅上,没有一点笑容。
财务经理详细看过协议,盯住签字,眉头渐渐皱起来。
哥四个大气不敢出,不知出了什么岔子。
“不行呀,你们还缺一道手续呢。”财务经理不紧不慢地说。
“缺啥?”李有才问。
“朱董事长签了字还不行,还缺他的名章呢。”
“名章?”
“是呀,这是我们财务制度,董事长的签字和名章缺一不可。”
“可……可当初签协议的时候,他也没盖章,为啥就算数了?”李有才问。
“签协议是签协议,付款是付款。你们看——”财务经理拿出一叠付款凭证的留存单,让哥四个过目,“是不是哪张付款凭证上都有他的名章?”
哥四个大眼瞪小眼,全懵了。他们哪懂财务这一套,车上还憧憬现金呢转账呢。李有才仍不甘心:“他的名章在他身上带着呢?”
“肯定呀,董事长的名章不在董事长身上带着,能在我身上?”
“那……那他当时为啥不给俺们盖呢?”
“这话不该问我呀。是不是董事长着急开会,忘了盖章?”
李有才自我释疑:“他当时是要开会。那俺们再去找他一趟,补个名章?”
“请便。”财务经理把协议扔过去,连身体都没欠一下。
李有才取回协议,带领着哥仨,旋风般从五楼跑下。
面包车以最快速度回到市政协,刚在胡同口停下,李有才和金锁下车正要往胡同里走,却见那位厨师长扛着行李,拖着手提箱从胡同里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一溜厨师,好似集体搬迁。
李有才问厨师长:“兄弟,你这是?……”
厨师长放下行李,叹口气:“一锅炒了。”
李有才愣住:“炒了?失业了?”
厨师长说:“有人向宾馆经理举报,说我们厨师班有安全漏洞,从小门放进来两个不法分子。我们还没吃完午饭,餐厅经理就把我们全部开掉了。”
李有才省悟:“‘不法分子’?……是不是说俺们?”
“你说呢?”
“俺们可没跟朱三定漏嘴。”
“你不说他也能猜到,别看他是个粗人,可有心计呢。”
“兄弟,俺把你也连累了。俺还想从小门进去一下呢。”
“别想了,换人还能不换锁。你们要账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西龙财务经理说,朱三定签字还不算,还得盖他名章。”
“盖名章?……我对财务付款这一套也不懂。我舅舅应该知道这些,我帮你们问问。”
厨师长给杨经理打一通电话,最后对李有才说:“你们又被朱三定耍了。我舅舅说,董事长名章一般由财务经理保管,董事长签了字,等于授权财务经理盖章。财务部门每天要处理多少业务,怎么可能每一件都让董事长亲自盖章呢?”
“那……那是财务经理耍了俺们?”
“你挺聪明的人,怎么尽犯糊涂呢?财务经理听谁的?还不是听董事长的。虽然朱三定给你们签了字,他转脸再给财务经理通个气,编一套你们搞不懂的规定来蒙你们。告诉你吧,中午你们前脚走,他后脚就打电话,我在窗户上都看见了,现在回想,肯定是打给财务经理的。”厨师长说。
哥四个呆若木鸡,浑身发凉。
“他想还你们钱,不需要理由就能还;他不想还你们钱,有一千个理由不还。朱三定的悍马车里就放着不下百万现金,还用签字让你们去集团财务拿?到车上取一捆给你们,把协议收回来,完全可以。”厨师长说。
李有才终于明白,气得咬牙切齿:“这个王八蛋!当了政协委员变得更坏了!”
“你这句话还算到位。”
李有才盯着政协大门口,问厨师长:“今天会议几点散?”
“这我可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厨师长问。
“俺们想在大门口拦下朱三定的车。”
“别说梦话啦。现在出了一条新法规,叫冲击国家机关罪。没看见吗,门口除了武警站岗,旁边还停着特警的车,不等你们靠近,立马逮起你们。再说,朱三定坐的是防弹悍马,前后还有跟车,保镖都带着家伙呢。他以前黑吃黑欠下不少索命债,成天提防道上的,把命看的比什么都金贵。”
李有才几近绝望:“中午唯一的机会,还让狗日的把俺们耍了。”
“吃一堑长一智吧,他们这帮家伙,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过来另一位厨师问:“厨师长,我叫了出租,你走不走?”
厨师长和哥四个告别。
哥四个租来的面包车司机摁摁喇叭,问他们:“不早了,回祁口吧?”
李有才没了主意,不知该咋办。
“要不,咱们再央计央计财务经理?给他下跪也行。”二贵建议。
“只要给咱们工资,让俺舔他脚丫子都中。”金锁说。
哥四个又坐上面包车,返回西龙集团办公楼外面。门卫阻拦,李有才说:“俺们刚才来过。”
趁门卫犹豫,四人进入。财务经理正在沙发上和两位客户谈业务,哥四个没敲门闯进来,齐刷刷跪在他面前,把屋里人吓一跳。
“朱董事长盖章了没有?”财务经理问。
“经理,你不要耍俺们了,董事长的章就在你这儿呢,求你给俺们办了吧!”
“俺们上有老,下有小,就指这点收入过年呢!”
哥四个又磕头又作揖,两位客户见状,先行告辞。
财务经理把客人送出办公室,到另一个办公室打电话:“董事长,那四个农民工跪在我这里,没法办公,把两个谈融资的客户也顶走了。”
“你别管咧,偶来处理。”朱三定在电话那头说。
不一会,八个身强力壮的保安提着警棍从电梯口跑过来,冲进财务经理办公室,只听里边一声声惨叫,伴随着砸碎器具的声音。哥四个被保安打得滚来滚去,满地都是茶几茶具破碎的残渣片。保安还把李有才兜里的协议书一并搜走。
“俺不活了!”银锁一头撞向钢化玻璃幕墙,又被弹回来,重重摔在地上。
痛殴之后,两个保安架一个,把哥四个拖出办公室。
财务经理在楼道啐了一口唾沫:“呸!狗都不如的东西,也配来这里要账。”
电梯下到负一层,哥四个被保安拖出。两辆警车驶来,李有才疾呼:“救命!”
警车上下来三位治安民警,却给哥四个上了手铐。
“你们闹差了!是他们打人!”二贵哭诉。
民警不由分说,将哥四个推入警车带走。
气源站工地晚饭后,哥四个还没回来,老蔡只好惴惴不安地到办公室禀报。
“他们到义临市干什么去了?”顾航问老蔡。
“说是办年货,也可能找朱三定要账,听说他们这些天尽琢磨这事呢。”
刘宏发一听就毛了:“找朱三定要账?那不是跟阎王讨命吗?几个毛鬼烂神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长了铜头铁臂啦?”
“你给他们打电话了吗?”顾航问老蔡。
“一直打着呢,四个人的手机都关了。”老蔡着急。
“这个李有才呀,丁点儿亏不想吃,不就每人损失三万多嘛,只当是股票买了就崩盘,推锅(牌九)把把闭壳子,赔就赔了,花钱买教训嘛。”刘宏发絮叨。
顾航有点烦他:“不要埋怨了,对他们来说,每人三四万可不就是一笔大钱。”
“李有才是觉得朱三定当上政协委员,可能会变好点,讲点理。”老蔡说。
“老虎戴佛珠就不吃人啦?漂白的黑老大更坏!”刘宏发嚷道。
刘宏发手机铃响,他看看来电,迟疑地接听:“喂?……“”
对方问:“你是气源站工地刘宏发经理吗?”
刘宏发不知对方何人:“是呀……”
对方说:“我是义临市开发区派出所治安民警……”
刘宏发赶紧把手机递给顾航:“你有经验,你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