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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个中国话还说不完整的乡巴佬、一个专干脏活累活的农民工、一个鳏寡无知的糟老头，培养成绅士，变身为阔商，出没于上流社会，角色的跨度实在太大。地位的悬殊、文化的悬殊、习性的悬殊，让丁二一顶包这个人物，正如“编剧”续岩峰所言，等同于重新造人。外在的表象怎么也好包装，可缺乏气质和修养，再怎么打扮也是白搭。丁二一因奴性被选中担纲男一号，但奴性又是一把双刃剑，畏官心态妨碍他从事必要的商业活动。扇小吕耳光是沈曼华专为男一号设计的小考，田建平提供人选，小吕不幸被选中，莫名其妙当了一回配角。实在把男一号逼到这份上了，石破天惊的一掌，胆气憋足的释放，瞬间告别了那个逆来顺受的窝囊蛋形象。小吕掉颗牙就掉了吧，干苦力的手哪有个轻重，活该他倒霉，奉献一颗牙做道具。他打老小工的时候可不加思索，让人家老脸往哪儿搁。一颗牙换个自由身，还得几千块路费，也值当。
另找一家酒店吃过午饭，回到龙湖公馆20号别墅，沈曼华把手包丢在茶几上，走到大书案前挥毫书法。女人有这爱好多好，既陶冶性情，又增长知识，还能抬升自己的品味和身份。
她手机铃响，看看来电接听：“包工头送走了？……挨了一耳光都没认出来？……还打掉一颗牙？哈……小考效果不错……不是我培训得好，是于董事长演得好……半个月了，可以让他在社交场合露露脸了……”
男一号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自己的右手发呆。听沈曼华电话里讲，还打掉小吕一颗牙，又是一怔。他不晓得自己今天中午是怎么轰出的一记铁砂掌，手心到现在还跟脑袋一样麻木着。这双手过去只会烧茶炉、搬钢筋、扛水泥、洗猪肠，从来没用于掌掴。现如今天天洗澡泡汤，用磨脚器磨老茧，两只手像双氧水泡过的猪蹄，白了不少；鼻尖上经常抹进口药水，痤疮也治好了。颜色变了用途也得变，当官的、大老板，谁的手伸出来不是白白净净。小吕曾经当众扇过他耳光，好像该着的，他从没想过报复，也没那个胆。可剧情设计必须让他来这么一下，片场谁敢不服从导演。
沈曼华不能让男一号好容易雄起的胆气洩掉，走过来安慰他：“别想那么多了，他也打过你，算扯平了嘛。”
男一号好奇：“他咋不像演戏的，一打一捂呢？”
“即兴演出，他也许忘了捂脸。”
“俺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打人。”
“大老板打人还不是家常便饭。你光有一身豪华外表不行，还需要胆量和定力，内外结合，才是真正的董事长。”
“等演完戏，俺给他补牙吧。”男一号有点于心不忍。
“明天元宵晚会是重头戏，来的都是头头脑脑。这是你首次在社交场合公开亮相，临场绝不能露怯。你最怕的人都敢打，还有什么可怕的。”
“俺现在谁也不怕咧，天老大，俺老二，想打谁打谁。”他神气十足站起。
“让你拿小吕练胆子，不是让你随便打人，既不能失去身份，也不能太张狂，演过火同样砸场子。要张弛有度，进退有据，行止有节。”
“咬文嚼字，俺听不懂。”
“还是编剧了解你，为你编了顺口溜——”沈曼华拿出剧本，念内容，“第一条：见了领导俺不怕，俺跟领导像一家。”
“这俺就明白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和和气气。续县长明晚在不？”
“肯定在呀，各县区主要领导都要来，他还能缺席。”
“有他在，俺底气更足咧。”
“但是注意，要装作不认识，应付应付就可以。”
“应付应付？”
“这就是第二条：见人轻轻笑一下，光听不说装哑巴。”
“……装哑巴？俺演过哑巴——”他带着肢体动作哇啦哇啦的。
“别带肢体语言，以为你真是个哑巴董事长。你目前满嘴土话，只能少说多听，必要时我用英语讲给你。”
“娘哎，俺中国话还听不利索呢。”
“点头OK摇头NO，你不是会吗，以后多教你几句。”
“OK！说第三条吧。”
“第三条：跟男人握手像抓公鸡，跟女人握手像捏小鸡。”
男一号笑了：“还是续县长说得地道，‘抓公鸡……捏小鸡……’又找到感觉咧，俺娘活那会儿就爱养鸡。”他边说边比当握手的力度。
“第四条：闭住嘴巴慢慢嚼，杯子碰碰酒不少。”
“这条你教过俺，吃饭不能狼吞虎咽，不能吧唧出声音。”他有点怀旧，“唉，俺那些工友们，吃饭都是围一圈蹲着，哪有这些讲究，吸溜和子饭像拉风箱比赛。”
“所以，你要珍惜当前的幸福生活。”沈曼华走到酒柜处拿酒。
“俺幸福得像……不能像花儿一样，花儿才开几天，像……活神仙。”他坐回沙发，翘起二郎腿。
曼华用两只高脚杯倒些干红，递给男一号一只：“这是干红，晚会多是这类酒，你先体验一下。站起来呀，接酒要有礼貌。”
男一号站起：“‘杯子碰碰酒不少’？”
“对，沾沾嘴唇就行了。”
男一号微呷一口，皱起眉头：“这酒涩不拉叽，像马尿。”
“那也不能皱眉头，礼貌问题。”
“俺跟着猴哥在车迟国，给三个道士喝的就是尿，他们都喝吐咧。”
“别动不动提《西游记》。”
“俺觉着自己就是沙僧变化来的，孙悟空七十二变，沙僧三十六变，也不少。”
“晚会上有个朱董事长来敬酒，你要跟他装成老熟人的样子，拥抱一下。”
“拥抱？……咋抱呢？……你教教俺？”
“我可不给你当陪练。”
这时，曼青打开客厅门进来，姐妹俩激动地抱在一起，长相一样，发型一样，装束一样，男一号左看右看，分不清谁是谁。
曼青大大方方向男一号伸出手：“于董事长，您好！”
“你是？……”男一号犹犹豫豫伸出手。
“我是沈曼青，曼华的姐姐。”
男一号礼貌地轻轻与曼青握手：“你好！——抓小鸡。”
“什么？”曼青没明白。
“这是比喻。”曼华解释。
曼青欣赏男一号：“外形还说得过去。”从包里拿出证件和护照之类交给曼华，“男一号的全套身份资料，在维港做的，护照也激活了。”
曼华问：“你给我找的业务经理呢？”
曼青拉开客厅门，对站在玛莎拉蒂车旁的两个年轻男子招招手：“进来吧。”
曼华熟识：“哦，我在维港见过二位经理，小黄、小林，都是业务高手。”
曼青笑着补充：“还都是戏精。”
“沈助理好！”小黄小林同沈曼华握手。
曼华给他们介绍男一号：“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港华国际投资公司董事长于九川先生。”
“于董事长好！”小黄小林向男一号伸出手。
“抓公鸡、抓公鸡。”男一号同他俩握手。
“明白就行了，别说出来呀！”曼华气得直摇头，“幸亏是自己人。”
“记住咧，光抓公鸡不说话。”男一号领会。
“该说的礼貌话还得说，回头让小黄小林教你粤语普通话，拿出你的语言模仿能力。我快累死了……”曼华稍显疲惫。
曼青给男一号做介绍：“于董事长，他们两位是您的部下：他叫黄家祥，市场总监；他叫林国雄，财务总监。”
男一号有点纳闷：“咱演的是宫廷戏？”
“怎么是宫廷戏呢，哭半天不知道谁死了，现代商战戏！”曼华实在受不了。
“咋还有太监呢？”男一号纳闷。
“不是太监，是总监！”
“总太监？……”
四位差点笑瘫。曼华对小黄小林说：“你们来的正好，教教男一号如何拥抱，传授些社交礼节，我歇会儿呀。”
小黄亲切地告诉男一号：“董事长，其实拥抱最简单了。”
“要说简单，那俺会呀。”男一号拦腰抱起小黄。
“不对不对，这是抱什么呢？”小黄挣脱。
“抱水泥呀。”
“我们教您吧，看我和小林如何拥抱……”
姐俩坐到沙发上，曼青叹道：“还是太糙。”
曼华打起精神：“还有一天半时间，抓紧排练，这么好的资源，来自维港的原汁原味教练，我就不信屎壳郎镀不成金龟子。”
义临市今年的元宵联欢晚会由市政协和市工商联共同举办，会场设在西龙大酒店演出厅。改革开放的红利催肥了这座人杰地灵的城市，腰缠亿万的老板个个出手阔绰，谁也不会错过扬名立万的机会，赞助费掏少了都上不了榜。龙年行大运，恰逢西龙集团董事长朱晋龙的本命年，他豪掷千金，居然把春晚主持人请到一位，港台演艺界的明星也搬来好几个。阵容强大豪华，当然一票难求！
田建平千方百计搞到两张入场券，美滋滋地去往龙湖公馆物业办。
两个小姑娘正缠着朱晋萍要票：“朱经理，给我们搞两张票嘛。”
“我们出高价也行。”
朱晋萍被缠得没办法：“就给了两张票，还在乔胖子手里呢。”
“你还追星呢？”胖姑娘问。
“我喜欢孔燕姿呀。”朱晋萍说。
两个小姑娘沮丧地坐回办公椅上，撑着下巴嘟着嘴，眼泪都快下来了。
朱晋萍看她俩一眼：“真孩子气，等会儿乔胖子来了，把票给你俩得了。”
两个小姑娘跳起来，抱住朱晋萍乱亲：“经理你真好！”
田建平笑眯眯地走进来：“这是干嘛呢？”
俩小姑娘放开朱晋萍，坐回原位。
“车辆出入证不是给你改成长期了吗？”朱晋萍依旧拉下脸，问田建平。
“我就是来当面致谢的。”田建平说。
“免了。”朱晋萍带搭不理。
“我搞到两张元宵晚会入场券——”田建平从兜里掏出两张票，“请你……”
两个小姑娘眼睛都直了，立马围过来。
朱晋萍撩一眼田建平：“你不看？”
田建平神秘地笑笑：“我不用票也能进去。”
朱晋萍从田建平手里接过票：“那就谢谢了。”顺手甩给两个小姑娘。
田建平稍显尴尬，却也无奈。
“别担心，我们经理有票呢！”瘦姑娘告诉田建平。
“哦，那就明晚上见。”田建平高兴地告辞离开。
胖姑娘和瘦姑娘嘀咕：“这人好有能耐，不用票也能进去？”
朱晋萍在窗前看着霸道驶去，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