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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想通了，女人想开了，故事就有了。续岩峰虽然人到中年，岁数还不算太大，禀性聪颖，长得也俊，关键是手里有权。权力是什么？权力是精神变物质，物质变精神的媒介。一县之长，辖统百里，包罗万象，只要稍微暗示一下，不乏献身的女人。政府机关就不少，从打字员、保密员到一拨科级干部，敛巴敛巴也有姿色不错的。可人家劈腿与你为的是人家的目的，遇上难缠的女人更是麻烦。无数英雄坠于红尘，哪个贪官没有婚外影子。天天反腐学习，案例目不暇接，千奇百怪的花样归于一体的雷同——权色交易。忌惮于此，他始终守身如玉，不敢逾越雷池半步，一世英名很容易毁在“能量转移”，他懂。
但是，自沈曼华翩然而来，翩然而去，翩翩然然交往过两次，一袭芳影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不是没见过女人，是没见过这么有才情、有魅力、有气质的女人。馈赠的端砚加上银铃一样的笑声，似一把无形的锉刀，一点一点销磨他岩石般的意志；像墨与砚的接触，在悠然的摩擦中渐渐溶解。他以往在工作中同女性的距离恰如其分，在沈曼华这里还可以一以贯之吗？两次必然的偶然，让他意识到，自己秉持的谨慎和内敛，很可能会错失结交异性知己的机缘。这个精灵般的异性，仿佛是浸润他干涸如沙漠的内心世界的春雨，亦或是撬动他清教徒般情感生活的杠杆。洞达上层，满把人脉，还能弥补他交际的短板；离异的背景，无羁无绊，不用担心另一个男人打上门来。跃跃欲试的冲动日渐炽烈，自己扎起的藩篱忍不住想扒个口子看看外面的世界，窃以为红颜未必都是祸水。他相信自己的自制力，相信该收手时能收手。
细思以往，以直觉和经验猜断，最多是表妹为表哥公关，为祁口县明年的集中供热项目。这个项目从他上任以来，趋之若鹜的说客和关系或打招呼或提礼上门，都被他拒之于公开、公平、公正的招投标。八千万的预算，他从专业角度估算，承建方至少能纯挣五百万，甚至更多。他倒不是静候最佳出价，初期还是执着于清正廉明的口碑。哪个招标项目没有暗箱操作的机关，透明的玻璃有时也会结上一层霜花。权力的游戏至少应该互通有无才算公道，况且，他最近确实有件需要求人需要花钱的事情，或许能收到一举两得的效果。前几天在九公司工地，本想跟田建平打问一下有没有医院方面的关系，带家父检查一下，又觉得与自己身份不符，话到嘴边咽下去了。
田建平这几天也在思量，续县长那天在工地对他问了半句话，所为何事？苦思的答案终于来了。今天上午，郭秘书把他叫到办公室。这位领导肚里的“蛔虫”在田建平面前俨然是条龙，无需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
“哎，听说你在省城玩得挺溜？有没有医院方面的关系？”
田建平似乎猜到什么，可又见不得郭秘书狐假虎威的做派，有意卖卖关子：“医院方面……我还真想不起特殊关系。”
“那就没必要往下说了。”郭秘书掏出手机找电话号码，“我问问刘宏发。”
田建平伸手拦阻：“哎——等一下，我再想想……你到底给谁找关系？除了你和续县长，其他人免开尊口，主要是人情债还不起呀。”
郭秘书带着傲气反问：“其他人，我能主动约你来吗？”
田建平马上转变态度：“那就是你和续县长的事喽？我义不容辞。”
“好，我先恭贺你——你有喜了。”
“‘有喜’？嘿嘿，我跟老婆分居多年，有喜也是个杂种。”田建平自己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水，自嘲道。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是续县长父亲，胸腔长了个瘤子，不太好，原来一直吃药，最近有点严重。不要外传啊，领导不想让外人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太多。”
田建平终于明白原委，心想：“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早挑明了早解决，非要绕这么大弯。”嘴上却说，“领导父亲病重，怎么成了我的喜事？”
“别误会我幸灾乐祸啊，我的意思是，续县长没把你当外人，这不是你的喜事？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有道理有道理。你算找对人了，漫说去省城，去北京或上海，都没问题。”
郭秘书摸摸田建平脑门：“你没发烧吧？”
田建平自信地说：“郭大秘书，这种事我能吹牛吗？我敢吹牛吗？”
郭秘书说：“谅你也不敢。暂时用不着去北京，省肿瘤医院住下，找专家们好好会诊一下。”
“听说过洪一刀没？——省肿瘤医院副院长。”
郭秘书瞪大眼睛：“你能请来洪一刀？那可是国内一流专家呀！看来我没找错人。好，给你三天时间，联系床位。”
“用不着三天，明天就去住院。”
郭秘书还是有点似信非信：“田经理，你要是……”
“我要是办不到，你吐到我脸上，我都不带擦的。”田建平信誓旦旦。
郭秘书隔着办公桌伸出手与田建平相握：“我先替续县长谢谢你！”
“别忙，我就问你一句兜底的话：是续县长让你找我，还是你自作主张？”
郭秘书说：“田经理，你是个聪明人，这种事，领导能明示吗？”
“那就是暗示喽？”
“你说呢？”郭秘书从抽屉里取出病历袋递给田建平，“——老爷子的病历。”
田建平伸手要接，他又把病历袋摁住，“田经理，我把这个机会给了你……”
田建平明白往下的潜台词，掏出一张消费卡放下：“——贵都VIP消费卡，随便花。”
郭秘书这才松开手，摸过消费卡揣起。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一个县长秘书就这么牛逼。
续岩峰在六楼办公室窗前伫立着，见田建平提着病历袋从县政府大门走出，横穿马路回到工地。他慢慢转过脸瞅着《壁立千仞》的山水画，耳边响起沈曼华那天的建议。他嘴角现出浅笑，回到写字台前，取出装着端砚的礼品盒，除去包装，悉心欣赏端砚的纹理，把玩一番，蘸着清水开始慢慢研墨……
距祁口县城四十公里，有个温泉镇，与义临市交界。顾名思义，该镇的地底下蕴藏有温泉，这一带因此盖起不少疗养院和度假村。龙凤度假村占地面积最大，也最气派，多是哥特式的锥顶红瓦建筑，集休闲、娱乐、游泳、洗浴、食宿于一处，是朱三定的产业。今天，龙凤度假村早早就清了场。田建平驱车来到大门口，被保安拦住，朱三定的保镖出来，才把他领到游泳馆。他把装着活鱼的塑料袋递给走来的厨师，保镖让他把手机交出来暂时保管，又检查他拎着的病历袋，这才允许他跨入游泳馆安检门，防范措施密不透风，谁来了？
室外气温比较低，进到游泳馆里面，温暖的湿气扑面而来。馆内的装修极为考究，泳池周遭铺着浅棕色地毯，钛金面的立柱光可鉴人，四周上端是一套套豪华包房。池水清澈见底，水面弥漫着淡淡的氤氲。泳客只有五位，三男两女，池边摆放了五张躺椅和茶几，雪白的浴袍搭在椅背上。以人数计算，自然没给田建平预备，他能进来已经是沾了表妹的光。
曼青和曼华穿着比基尼泳装在水里追逐嬉戏，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戴着白色泳帽，在不远处进行长距离自由泳，游的自在，游的洒脱。
朱三定叼着雪茄，敞着浴袍仰在躺椅上，从肚皮到前胸长着猪鬃似的黑毛。田建平先跟他打招呼：“朱董事长，你好！”
朱三定懒懒地同他握握手，算是有礼。这位义临市的风云人物两个眼珠又大又凸，好像有甲亢后遗症，俗称牛蛋眼。他对田建平说：“下去耍耍哇。”
“不了，我还要帮厨，加工虹鳟鱼。”田建平谦卑地笑道。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跟两个表妹一块耍？”朱三定满口土话。“外有甚呢，看咱掌柜的多幸福，你跟上表妹，也得管掌柜的叫干爸哇？”
财大气粗说话直，弄得田建平有点窘迫。他转脸瞅见一位五短身材，年逾半百的男人披着浴袍，端着满满的果盘小心翼翼走来，急忙迎上去：“宋副市长，您好！”替宋副市长接住果盘放在茶几上。
宋副市长问田建平：“你是？……”
“他是曼青和曼华的表哥，常来偶这度假村消费，高尔夫球也打得不错。”朱三定介绍。
田建平伸手与宋副市长相握：“我叫田建平，在祁口县做工程。”
“哦，祁口和义临离的不远，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宋副市长挺客气。
“好的好的，谢谢您！”田建平很懂礼貌。
曼华和曼青一前一后从泳池边抓着扶手上岸，田建平和宋副市长拿上浴袍给她俩披上。姐俩长得像双胞胎，长发披肩，身材笔直，前凸后翘，皮膏白得刺眼。
她俩朝泳池里那位长距离泳者高喊：“干爸！游到五千米了！”
“还差一千米呢！”干爸边游边回答，兴致不减。
曼华和曼青挑了些车厘子和葡萄，半躺下来，四条撩人的大长腿搭在池岸边，水珠滴答滴答往下坠落，滑润细腻的皮膏上似乎什么都挂不住。
田建平向两个表妹表功：“虹鳟鱼买来了，全是活蹦乱跳的。”
曼华起身：“我还没见过虹鳟鱼做法，走，跟你长长见识。”
田建平拎起放在茶几上的病历袋，递给曼华。
“续岩峰老爸的病历？”曼华问。
“他前两天就吞吞吐吐，今天又让他秘书跟我旁敲侧击打问，你说他这弯儿绕得有多大。”
“圈小束缚手脚，跟贫穷限制想象一个道理。”
“还是你有魅力。你俩上了道，别忘了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哦。”
“哪件事？”
“你倒忘了？祁口县明年的集中供热呀，你是不是没往心上去？”
“这不干爸来了嘛，还有宋副市长和朱三定，今天有大事商量。”
两人来到游泳馆前台，田建平领她往右拐，她却停住脚步：“不用去厨房了。”
“你不是要看怎么做虹鳟鱼吗？”田建平奇怪。
“我逗你呢。宋副市长带来的厨子，什么都会做，你可以先回了。”
“我还没跟干爸打招呼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的剧务工作完成得不错，我会在干爸面前表扬你。”
田建平一脸懵逼：“‘剧务’？……什么剧务？”
曼华说：“上次，你给我汇报续岩峰的行踪，我得以在省城与他邂逅；这次，你帮我牵线搭桥，给他老爸找医生看病，我可以进一步接近他。这些都属于你的剧务工作，包括今天买虹鳟鱼。”
“我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集中供……”
曼华打断他：“行了，别总盯着鼻子底下那点利。我们正在策划一场好戏，至于集中供热，给你捎带办了就是。”
“什么好戏？”
“以后会告诉你。也不想想，今天来这些头面人物干什么——主创开会。”
田建平还是有点不开窍：“主创？……那干爸是？……”
“出品人呀。朱三定和宋副市长这哼哈二将当制片人，我是导演，曼青是制片主任，准备发展续岩峰当编剧。你这剧务就是打杂的，不需要参会，只需要执行我的指令。”
“把集中供热给我捎办了，让我干什么都没意见。”
“你下一步的工作是：帮我物色个男一号。”
“物色男一号？……你相信我的眼光？”
“要老实听话不贪财，有表演基础的更好，关键是：要有献身精神。”
“什么叫‘献身精神’？”
曼华不耐烦：“就是愿当替死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