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贵经常被指挥部抓差开车,小吕也没办法,总不能每回请示郭主任。今天上午,二贵把混凝土试件一组一组装到七公司皮卡车上准备送检。顾航也要开车外出,凯美瑞挨着皮卡。
二贵扽扽顾航的工衣:“丁老哥总算自救成功了。”
“还不能这么说。”顾航嘱咐,“要多注意小吕,越接近胜利越要提高警惕。”说罢,驾着凯美瑞驶出工地大门。
二贵装完最后一组试件,合住马槽,开动皮卡。行驶到县城正街,马路一侧已经开挖管道沟,立起挡板,路窄车挤,二贵忽然发现小吕骑一辆旧踏板摩托车沿着人行道往城外方向去。二贵多了个心眼儿,从十字路口掉头,远远跟在小吕身后。到了集中供热工地,小吕把摩托车停在员工通道外,自己刷卡走入。皮卡往前开出一截,防止被小吕出来时撞见,从斜后方可以看到工地通道门口。
老小工下夜班后,在宿舍刚睡两个时辰,被小吕推醒:“起来起来!换上工装,挖管道沟人手不够,你加个班。”
“加班?……”老小工被工头使唤惯了,不敢有怨言,揉着眼睛穿衣下床。
到了工地大门外,他看看周围,问小吕:“就俺一个加班?”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上车,走起。”小吕拍拍摩托车后座。
老小工坐上去,摩托车驶往县城,皮卡跟在后面。到了正街和环城路交叉口,摩托车没进城,驶向环城路。快到桥头,摩托车慢下来,路旁停着一辆黑色卡宴SUV。小吕瞅瞅车号,停住,吆喝老小工:“到喽!”
老小工没搞清怎么回事,曼华从卡宴驾驶位下来,一下抱住他:“董事长!……”
小吕懵圈,盯着沈曼华:“你……他……没认错?……”
“看什么看,登徒子!郭主任给你的任务完成了,走吧。”曼华赶走小吕。
曼华搂着老小工走向卡宴,他语无伦次:“俺……”
“说普通话啦。”
“我……好怕怕啦……”
“怕什么怕,就咱俩你还怕。”曼华拉开后车门,请他坐进去。
小吕骑着摩托车,不住地回头,不断地回忆,猛然想起刚从看守所出来,田建平请他在义临市吃接风宴,一位曼妙女郎和一位洋老板走下宾利进饭店,他盯住那女郎看不够,女郎骂他那句也是“看什么看!登徒子!”,没错,就是她!精致的五官,性感的身段。他当时被洋老板一巴掌打得槽牙脱落,倒是听说老小工顶了回大包,难道顶的就是那洋老板?……老小工刮掉的胡子还没长出来,对比印象中洋老板的模样,应该就是他!
“日你妈哟!等你龟儿子回来,赔老子牙!”小吕停住车,冲着早已没影的卡宴吼喊。气哼哼再骑上摩托,一头攮进排水沟,杵得满脸泥浆。
二贵驾驶皮卡从小吕身旁疾驰而过,直追卡宴。皮卡的速度哪能跟卡宴比,出了环城路上国道,两辆车越拉越远。二贵边开车边给顾航打电话:“顾总指挥,老小工上了沈曼华的车……是辆黑色卡宴SUV……俺追不上……”
曼华在车里娇嗔道:“董事长,我的好舅舅,你好狠心呀,说走就走,连我的面都不想见,我怎么得罪你了?咱俩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
“还是别谈咧……”老小工摘下安全帽,心情复杂地摆弄带子。
“说普通话。”
“不想说咧……”
“其实你误会我了,我在妇产医院说的那些话全是借题发挥,他们没保住我的孩子,我当然生气,找茬冲他们发泄,根本不是因为输了你的血。你的血多好呀,劳动人民的血,让我恢复得这么快。你救了我两次命,我一辈子都想报答你,怎么可能怨恨你,怨恨你的血呢。”她边说边从车内后视镜观察老小工。
他叹口气,摇头无语。
曼华看向公路左边:“快到你第一次救我的野猫岭了,我今天专门挑了这辆车,咱们故地重游,你可能会……触景生情。”
“别上去咧,那地方危险。”老小工提醒。
卡宴已经拐上野猫岭盘山土路。皮卡开过来,追踪的目标一点影子都没了。二贵停住车,望向远处,多是重载卡车,视线严重受阻。斜上方卡宴卷起的尘埃还未散尽,他却没注意到,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开,最后还是沿路直追。
卡宴一溜尘土驶上山梁,土路不再陡峭,往前开,拐进山林,似乎到了去年翻车的地方。当然不能开过去,在同一个地方翻两次车算倒霉到家了。
山花烂漫,静谧幽深。曼华开门下车,把男一号请出。
“还记得吗,这是你去年救我的地方。你问我在车上干什么,我说‘我们在造爱,你当时连造爱都不懂,现在懂了吧?”曼华挑逗地问他。
望着曼华水汪汪两只电眼,酥胸半露,性感撩人,他还是把目光移向别处。
“还没听出来?我在向你求爱呢……”曼华折下一朵山花,作羞赧状。
“‘求爱’?……”他一脸迷茫,“俺一个下贱的农民工、地沟油的血……”
曼华急忙捂住他嘴,胸脯贴住他:“不许再说,永远忘掉那句话。”
“咋能忘掉……”
她感到他上衣兜里有些异样,掏出一颗高尔夫球,她心领神会地笑道:“你是永远的男一号,永远的于九川董事长,坐宾利、吃酒楼、打高尔夫的上等人。”
“这辈子有这经历,够咧,留个球,算个球纪念。”
“我发现你有时候挺幽默。告诉你,剧情才到高潮,有起伏有悬念,才是好戏,你的甜美日子在后面呢。”
“还有啥好日子?”
“结婚呀!”
“结婚?谁跟谁结婚?”
“你跟我结婚呀。”
“俺跟你结婚?……你……你没发烧吧?”
“我还真发骚了,骚得就想造爱。别看咱俩差十七八岁,老夫少妻多得是。怎么,我配不上你这钻石王老五?”
“俺叫丁二一,活得没出息……”
曼华打断他:“你叫于九川,维港大老板,咱俩去登记,唱出鸳鸯戏。”
“登记?”老小工困惑得乱转,“你……你图俺啥呢?”
“你是家财亿万的董事长呀!”
“这是戏,结束咧。”
“我这导演还没发话,你就想结束?看一看周边,想一想当初,你我是不是在这里定下口头协议?男人说话,胜过写下,应承了就不能随便毁约。”
老小工眨着眼睛:“俺……是应承咧……”
“为了帮你圆梦,我给你置办了别墅、庄园、豪车、产业……你说走就走,让我一个弱女子血赔到底?我还不如死了呢。”
他低下头,拿不定主意。
“投资都赔光了,我找个地方跳下去算了。”曼华假装找悬崖。
老小工拉住她:“别介!这、这结婚……也是剧情需要?”
“肯定呀。怎么,跟我结婚委屈你了?多少男人想得到我呢。你是我丈夫,电视台采访过,全义临市都知道了。再说,咱俩都是熊猫血,这叫相依为命,也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注定到啥会儿结束?”
“一辈子!我们做一辈子的夫妻,咱俩马上坐飞机去维港,登记结婚。”
他忽地怔愣:“坐飞机?……”
“对呀!这是你最大的愿望,这个梦还没给你圆上呢。我们不仅要坐飞机,还要有自己的私人飞机,想往哪飞往哪飞。”
老小工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一架客机拉出两道白烟,像两条雪白的缎带连接起他久远的心绪。
顾航和二贵在去往义临市的省道中间段会合。
“我接到你电话就停住了,路上没看到一辆黑色卡宴。”顾航说。
“能去哪呢?……”二贵纳闷。
“这种时候,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顾航说。
“这条路没有其他岔道呀……”二贵想起什么,“会不会……上了野猫岭?”
“野猫岭?救沈曼华那地方?他俩是在那里约定好顶大包吧?”
“对呀。”
顾航寻思:“很有可能在野猫岭。”看到公路上堵车,掏出手机打电话,“老蔡吗?李有才在不在?……”
曼华催促男一号:“走吧,咱们回义临市收拾收拾,赶到省城坐飞机。”
“俺再考虑考虑。”他坐在松软的草皮上。
“还考虑什么呢?到车上也能考虑呀。”曼华拉拽他。
“俺刚下夜班,脑子有点迷糊……”他竟然躺到,枕着安全帽睡着。
曼华又急又气。曼青打来电话,曼华先问:“姐,你已经到维港了?”
“到了。你那边怎么样?”曼青问。
“接近成功。我和男一号去了维港,先办结婚手续。”
“为什么非要办结婚手续?”
曼华瞅一眼打呼噜的男一号,压低声音:“于九川在国内的财产有我一半呀,他死了全是我的。再说,我们只是名义夫妻,不会有夫妻生活,跟他上床能恶心死我,只给他准备好绿帽子。”
“好吧,宜速不宜迟,我在维港等你们。”
李有才和金锁哥俩急匆匆穿过县城,从北坡攀登野猫岭。
曼华推醒老小工:“起来吧,睡了快一小时啦。”
“俺想通咧。”老小工坐起。
“打着呼噜还能想事,你真厉害。好了,我们上车吧。”曼华先往卡宴走去。
老小工拍拍屁股上的土,戴好安全帽,却往坡下走。
“车在这儿呢!”曼华喊他。
“不坐咧。”
“飞机!”
“不坐咧。”
“你不是想通了吗?”曼华追过来。
老小工站定,回身对她郑重地说:“想通咧,俺们农民工也是有尊严的。”
“什么?”
“你准备的绿帽子,自己留着吧。”
曼华发狠地作色:“原来你在装睡……”
老小工继续往山下走。
她恼羞成怒,捡起一根木棍,追上去朝老小工后脑勺狠狠一击!他一个趔趄栽倒,从山坡滚下去,她还想下去补几下,听到有人大喊:“干啥呢!”
——李有才他们朝坡上快速赶来。
曼华扔掉木棍朝卡宴跑去,发动着引擎,想倒车掉头,却见一辆皮卡和一辆凯美瑞挡住下山路。她只能加足马力往坡上开,慌不择路又手忙脚乱,陡然从数十米高的坡顶滚落,砸在路面上,爆燃成一团火球。
李有才和金锁银锁在半坡处救起老小工,撕开衬衣给他包扎好伤口,搀扶他站起。顾航和二贵拽着树枝下来,查看老小工伤情,安全帽救一命,不要紧。
他们朝下望着公路上熊熊燃烧的卡宴,顾航摇头叹息:“没救了……”
是夜,小吕从加油站提着一桶汽油放到摩托车踏板上,开出一截,停车接听电话,是朱三定的声音:“你还等球甚呢,赶紧下手呀!”
小吕拍拍汽油桶,面目狰狞:“我准备好喽,给他们来个火烧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