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建总退出祁口县集中供热项目,第二中标人宏大集团顺序接盘。顾航任项目总指挥、九公司经理,刘宏发任项目副总指挥、七公司经理,庞工任总工。顾航不吃独食,经验也不多,有刘宏发帮衬相得益彰,两个冤家分公司终于联手,皆大欢喜。刘宏发是给顾航立下不喝酒的军令状才让他加入,基本还是气源站三驾马车。承建方主体变更,开工日期延后,办理七七八八的手续又近一周。顾航把杂务交给刘宏发,自己亲赴顶山完成那件大事:弄回男一号,稳住哥四个。车上带着十五万现金,叫上老蔡一块去,路上也安全。老蔡是顾航用出来的人,土建安装都不差,人品不赖,人缘也好,顾航准备重用他管理农民工队伍。
李有才家在坡底庄村口第四户,挨着个变压器。顾航和老蔡是下午四点多到,老蔡先去敲门,听见里面似在吵架,李有才老婆正骂老公呢:“麻巧(雀)还飞出去打食呢,你个六尺汉子,就会窝在家里造粪!”
“不是给你拿回来一万吗。”李有才分辩。
“还不够你喝酒呢!儿子说话就大咧,彩礼钱、房钱,蛋子儿没攒下一个!”
接着是摔东西的声音。老蔡拍门环:“李有才!”
“死咧!”老婆没好气。
李有才打开一条门缝,随即敞开大门:“老蔡?你咋来了?”
“后面还有一位呢。”老蔡朝后示意。
顾航提着牛皮纸兜下车,李有才惊呼:“顾经理!哎呀,真是稀客!”迎进院里,吆喝老婆:“大妮!给客人沏茶。”将茶几搬到葫芦架下,提来两把小竹椅。
顾航说:“把二贵和金锁银锁都叫来。”
“有事?”李有才警惕地问。
“好事。”老蔡说。
李有才犹犹豫豫,从窗台拿一支窜天猴(烟花)点上,升到空中炸开。
“你们活得累不累?手机号换了又换,就用这种方法联系?”老蔡奚落他。
“小心没大错,刚听说田经理死了,不知道咋回事。”
“消息蛮灵光嘛,你听谁说的?”顾航坐下问。
“祁口另一个工地有俺老乡,回来收麦遇见咧,他们也说不清。”
“田建平是酒驾出车祸,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看把你们吓得。”
老婆板着脸拿来水杯和茶壶,摔摔打打搁在茶几上,李有才骂她一句,向顾航和老蔡解释:“工作找不下,天天尽吵架,这日子没法过咧。”
“那三个呢?”老蔡问。
“还不一样。”李有才丧气道,“劳务黑名单全国联网,哪嗬都不要俺们。”
银锁金锁探头探脑进院,二贵在后面把他俩推入:“俺瞅见顾经理车咧。”
大家握手寒暄后,顾航说,“人齐了,先‘分赃’吧。”从牛皮纸兜里取出一捆半人民币搁在茶几上,“十五万,你们过过数。”
哥四个懵了,不知怎么回事。
“这是朱三定欠你们的十三万工钱,加两万利息。集中供热西建总毁约退出,续县长同乙方协商,从他们保证金里扣出来的。”顾航说。
李有才老婆一看,兴奋地回屋给那哥仨媳妇打电话:“要回钱咧!……”
“顾经理,这、这是真的?……”李有才疑惑。
“真钱假钱我不知道,反正我和老蔡一块从银行提的。”
“俺不是说钱真假,是说这个事。”
“顾经理是集中供热总指挥了,他亲自找续县长给你们办的。”老蔡说。
哥四个握住顾航的手千恩万谢。顾航说:“别谢我,谢续县长吧,我哪有权扣乙方保证金。你们哪,就是沉不住气。”
李有才和金锁银锁百感交集,顾航注意到二贵略显迟疑。
“过数吧,过完数写收条。”老蔡催他们。
四人把钱简单过数,李有才给顾航写下收据。哥仨的媳妇相继跑进院,一堆人围着一堆钱,悲喜交加,叽叽喳喳。
“好了,你们分钱,我们走。”顾航准备告辞。
李有才急忙拦住:“顾经理,你可不能走,还没谈大事呢,俺哥四个的工作,你这总指挥不给考虑一下?”
“你们的工作?”顾航似乎很为难,“你们把门市戳坏了呀。”
“俺们给续县长写封感谢信,认个错,把俺们从黑名单拿下来,中不中?”
“他吸取教训咧,脾气也改好咧,你瞅他读啥书呢——”大妮拿来《唐吉坷德》“俺也瞅一遍,他就是那唐吉坷德,长得还相仿呢,都是瘦驴拉硬屎。”
顾航问李有才:“不想当反腐斗士,主张正义了?”
李有才尴尬不答,对刚进院的小儿子吩咐:“领爹的客人到狗蛋饭馆坐坐。”
“不用客气了吧?”顾航说。
“不中,大老远专门送钱来,哪能让你们饿肚子离开。俺哥四个先对对账。”
顾航谑道:“别分钱分得打起来啊。”他和老蔡跟着李有才儿子出门。
狗蛋饭馆是农家院,有包间。哥四个分完钱,高高兴兴过来点了一桌菜,与顾航和老蔡边吃边聊。随后,四个媳妇带着孩子们也进来开一桌,有钱了么。
话题离不开丁二一。李有才说:“丁老哥自从进了看守所,更怕官咧。拘留十天放出来,你猜他头件事做啥?——打高尔夫。”
“你们这儿还有高尔夫球场?”顾航问。
“咦——河滩地!他只想回去顶大包,跟俺们翻脸退伙呀。俺们真是又心酸又矛盾,奔六十的人咧,还能过几天好日子?”李有才纠结地摇头。
“村里知道的都骂俺们,嫌俺们把人家好日子搅黄咧。”金锁瞅瞅老大。
“如今这风气成啥咧,就像网上说的,道德颠覆,三观尽毁,”李有才又央计,“顾经理,你给俺们安排工作,能不能把丁老哥也带上?”
“你们四个我还没答应呢,再添个老小工?不行,绝对不考虑。”顾航拒绝。“气源站开工时候,你死活见不得老小工,现在怎么回事?”
“他咋说也对俺们有恩,还拜过把子,俺们上工地,留他一个不放心。”
“咱们还泥菩萨过河呢。”金锁抢白。
“不说话能把你当哑巴?不能跟二贵学学?”李有才又怼金锁。
“你在家守那窝囊废吧,俺们跟顾经理走。”金锁实在忍不住。
“你说啥?”李有才隔着桌子跟金锁掰扯起来,银锁和二贵忙着拉架。
金锁老婆不干了,过来顶撞李有才:“你这个老大像老大吗?俺们金锁跟你这几年,任你使任你骂,为牛蹄村那不中用的顶包,他说句公道话都不让?算咧,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分!”
银锁老婆也掺和:“俺家银锁也退伙呀。”
李有才直楞起脖子,眼珠通红:“那就散伙!往后个人顾个人!”
李有才老婆也加入:“有才啥会儿不是先照应你们,他这老大太难当咧。”
哥四个和家属们搅在一块越吵越凶,一院人围观他们。顾航和老蔡索性离开,到县城找家快捷酒店住下。
次日上午,李有才又把他俩请到狗蛋饭馆,这顽固分子经过一番大吵闹,可能也经过一夜思想斗争,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俺想通咧,官们越腐越升,丁老哥这包就越顶越稳。都见怪不怪,俺当出头椽子干啥。俺亲自把他送回去,动车通了,据说跟飞机速度差不多。”
顾航大感意外:“你这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呀,把他亲自送回?”
“撞得头破血流再不回头,真是现实版的唐吉坷德了,就算负荆请罪吧。”李有才看来是认真的。
“丁二一这件事我还是那句话:人救不如自救。”顾航说。
“顾经理,你还是考虑考虑俺们工作,有啥要求只管提。”二贵说。
顾航为难:“唉,你们真给我出难题……好吧,看在咱们过去合作的份上,你们也是多面手,我就违规一次。我可提要求啦,除了签劳务合同,我还要对你们约法三章:第一,不许搞团团伙伙,不许挑宿舍、窜宿舍;第二,手机号报备,不许用如意卡;第三,不许单独请假外出,也不许你们当中两人以上请假外出。”
李有才确实老实了,搁在平时,他肯定带头反对,这次他带头答应:“中。”
金锁银锁也点头,二贵却不吭声了。
“王二贵,你呢?”顾航问。
“俺……俺再考虑考虑。”二贵低着头说。
哥仨莫名其妙地瞅瞅二贵,李有才忽然想到什么,哥四个到另一包间商议半天,再回来,眼圈都红了。沉默片刻,李有才狠狠扇自己嘴巴:“都怨俺这个老大好冲动,没能耐……”
三个兄弟又劝解他。李有才诚恳地:“顾经理,俺能不能跟你单独谈谈?”
顾航随他进入包间。李有才说:“上次在聚友鱼塘,俺没跟你说透,当初,是俺让二贵拉呱朱三定妹子,两人处了一段时间……”
“美男计弄假成真了?”
“要说,俺们也得感谢朱晋萍,破了那些人设计的诱捕圈套。”
“什么诱捕圈套?”顾航晓得哥四个在义临犯了事侥幸脱逃,详情不了解。
“都跟你说了吧,俺没听你的,犯冲动,想把假老板丁老哥劫走,没想到人家换个真老板,俺们动手不就坐实绑架了,警察也准备抓现行。关键时候,朱晋萍开车撞上俺们的车,她自己癫痫发作,俺们又救她。”
“还挺曲折的。你说的那些人是谁?是不是那张人物关系图里的?”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怪俺们不安分。”李有才掏出手机,“俺存着那张图呢,有啥用,当你面删掉——”他把图片删除。“俺以前爱乱猜疑,好斗,再不费那劲儿了,猜中咋,猜不中又咋,现实教育了俺,就这么个大环境大气候。”
顾航发现李有才又犯了两个极端的毛病,转换太快,难成气候。可他嘴上还得说:“对,适者生存,有些事该翻篇就得翻篇。”
“二贵割舍不下朱晋萍,他刚才一说心里话,俺们也难受,朱晋萍对俺们有恩呀……可是,谁敢再冲动呢。”
顾航说:“行了,你把二贵叫来,我单独问问他。”
二贵进来,顾航笑问:“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
“约法三章第二条、第三条……俺接受不了……”
顾航低声对他说:“你可以用如意卡,但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千万不能人任何人知道,包括李有才,走两个极端的人,本质还是冲动。”
二贵领悟:“中,俺拿命保证。”
“我也是拿命担待你。”
“可朱晋萍被他哥送进南十字精神病院,臭小也失联了。”
顾航走到包间门口朝外看看,用更低的声音对二贵耳语:“臭小没有失联,他在机场给你打完电话,又给我打了。”
二贵惊喜地抬起泪眼:“那他……”
顾航点点头:“很安全。”
二贵说:“俺还有条线索,朱三定是个孝子,最怕他老娘。续晓峰和他两个同学是本地人,又在西龙集团工作,能不能让他们找到朱三定老娘,然后……”
顾航马上意会到下文:“嘘,别说了,对谁也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