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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对女人的警惕似乎是一种天然的本性。最初，沈曼华对朱三定撮合表哥与朱晋萍拍拖不以为然，没想到两人越走越近，她后悔没有早点阻止。现在晓得，拆散这对正在热头上的“老夫少妻”为时已晚，主要是田建平没见过女人似的，走火入魔地狂追人家，那股下三滥劲儿直让沈曼华反胃。她倒不是吃醋，眼界那么高，一览众山小，运作的目标最低都是县团级，根本看不上末端那些蝇营狗苟。她主要有两个担心：一是，略知朱晋萍前夫暴亡之谜，也知朱三定的用心在于缓和兄妹关系，可朱晋萍能善罢甘休吗？二是，与续县长的担心一样，表哥浮躁，好显摆，尤其跟女人交往。他那张漏勺嘴万一把《灰狼计划》透露给朱晋萍，朱晋萍再外泄，局面就不好预料。她只能一面敲打自己的表哥，一面压缩朱晋萍的交际圈，用田建平的话来说，“比朱三定还朱三定”。
龙湖公馆的莲花池是人造景观，花瓣形状，水清见底。中间立着一座汉白玉观音像，寓意慈悲为怀，清净吉祥。朱三定是大企业家，还是慈善协会副会长，应景之作，沽名钓誉。实际呢，公馆里藏污纳垢，辱没佛门，生生是个反面写照。沈曼华在聚友鱼塘嗅毒犬似的查探一番，突发灵感，朱晋萍不是爱钓鱼吗，貌似为她提供方便，就让她在莲花池挥杆吧，大门都不让她出，彻底断绝她与外界的联系。她把想法与朱三定电话商量，朱三定最初并不赞成，物业经理带头侵犯公共利益，业主们效仿怎么办？可沈曼华一再坚持，他惹不起这位背景强大的“教母”，只好让步。田建平更不敢反对，派几个工人过来，在荷花池边搭建个凉亭，给心上人钓鱼提供方便。
朱晋萍表现得很顺从，但顺从不等于没有头脑。她能猜到这是沈曼华的主意，到聚友鱼塘绕了一圈便出此歪招，她只是不明白沈曼华为什么比哥哥朱三定更加防范她。莲花池养的是观赏鱼，还有放生鱼，有常识的人一般不钓这类鱼。啼笑皆非的是，小区的老头老太太把新建的凉亭做了跪拜观音的香台，一跪几个小时，钓屁的鱼呢。就此歇竿算了，等天气暖和以后到湖边过瘾吧。朱晋萍的顺从当然有自己的盘算，先隐忍再观察，倒要看看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以前对二十号别墅没怎么上过心，如今一系列谜题引起她好奇，导演跳槽经商、吃货洋老板、“教母”与哥哥的关系、田建平与他们的关系等等，主要是沈曼华对她莫名其妙的防范让她陡生警觉，隐约感觉到二十号别墅非同寻常。两个有心计的女人从一开始就斗智斗巧，有好戏瞧了。
龙湖公馆物业办公室在一楼，朱晋萍的宿舍在二楼，办公室里的三个年轻女子数她上班近便。每天早晨八点不到，她就把办公室的桌椅地面擦抹一遍，这一点与田建平近缘，都爱干净。办公室旁边是监控室，小区主要路段、地块、设施都有探头。有些住户借口隐私权，不让探头直对他家，二奶、三奶、情妇、姘头，以及供养者，谁愿曝光。二十号别墅更是秘中之秘，小区的监控镜头看都看不到。但公馆大门的监控必须保留，一为安全，二为取证。朱晋萍打扫卫生后一般先到保安队和监控室查看一下夜间情况，这是经理职责。
今天，朱晋萍浏览过夜班记录，又回放大门监控录像，看到田建平的车早晨进来后没出去；过了一会儿，别克商务车进来，稍后出去，她因此猜想沈曼华此时不在二十号别墅。回到办公室，她用座机拨通田建平的手机号码，然后摁下取消按键。田建平的霸道车近段时间频繁来往于龙湖公馆物业公司和二十号别墅，朱晋萍像磁石般吸附着他。枯木逢春的老男人，也找回浪漫的情愫，牛皮糖似的黏缠朱晋萍，两人的关系已经半公开。祁口县人大办公楼工地基本靠遥控指挥，要不续县长发现他不对劲呢。
田建平很快回拨到座机：“萍萍，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你倒先呼叫我了。”
“又给你表妹当义工呢？”朱晋萍带着贬损的口气问。
“看你说的，不是给表妹，是给于董事长——于老板。”
“于董事长没来住之前，你表妹常住，不是你一直负责卫生？”
“那也是于老板托付的嘛，我们是老相识啦。”
“我哥跟于老板貌似老相识，你也自称老相识？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是商业机密，以后告诉你。于老板这几天赋闲在家，我陪他聊聊天，把菜园子翻一翻，种点东西。”
“准备种什么？”
“种红薯，曼华爱吃祁口的红薯，把地翻一下，上点肥。”
“报备了吗？”
“报备？自家院子，想种什么种什么，去年种草莓也没报备呀。”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去年龙湖公馆有人偷种罂粟花，禁毒局抓了人，还罚了我们。今年一开春，我们就把通知发到各家，种什么都要向物业公司报备。”
“还有这回事？”
“当然有。待会儿我去二十号检查一下。”
“不不不，你千万别来，派你手下来就可以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你肯定搞鬼呢。”
田建平为难地叹气：“咳，你和我表妹呀，好像一对天生冤家，互相防备，让我在中间受夹板气。”
“我是履行职责。”
“你最好不要来，院里有监控呢，给我留点余地行不行？求你了。”
朱晋萍想了想，放缓语气：“好吧，你先来物业办报备，填张表。”
“我……打电话请示一下。”
“你不是和于老板在一块吗，还要请示谁？到底谁是房主？”
“你就不要刨根问底啦。”
商务车正在赶赴平固县的路上，沈曼华的手机铃响，她掏出来接听，是表哥打来的：“物业公司让咱们把种植的东西报备一下。”
“物业怎么知道的？”
“保安一小时巡查一次，看见咱们翻地呢。”田建平的谎话也编的快，他不想把心上人扯进来，省得又挨表妹聒噪。
“是不是朱晋萍故意找茬呢？”
“怎么会呢，你让她回龙湖公馆钓鱼，人家不是一声不吭就回来了嘛。是龙湖公馆去年有人偷种罂粟花，罚了物业，所以今年要防患于未然。就是填张表，何必为这点小事犯猜疑，她也是为工作嘛。”
“我倒是见到物业通知了。好，你快去快回，不许超过半小时。”
田建平开车来到物业办楼前，提着一袋早就买好的黑紫色车厘子走进办公室，笑嘻嘻放在朱晋萍办公桌上。
同屋一胖一瘦两个姑娘还是俩馋嘴，眼睛又直了。
朱晋萍不睬田建平，朝后一甩头：“填表去。”
田建平找那位坐在朱晋萍身后的胖姑娘，她眼睛看着天花板：“没表了。”
另一位瘦姑娘懒洋洋地说：“公章不在。”
田建平没生气，只是挠着头上几根稀稀拉拉的毛发。
朱晋萍瞋他一眼：“你就不会来事。”把塑料袋推在一旁。
田建平醒悟，马上把车厘子分给两个姑娘每人一大捧，这才拿到种植报备表。他很快填好，递给朱晋萍签字。
朱晋萍问：“你在城里生城里长，会种红薯？”
“有人会种呀。”
“谁会种？于老板会种？”
田建平自知语失，支吾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呀。”
朱晋萍装着若无其事，在报备表上签字。
田建平把报备表拿给瘦姑娘盖了章，交给朱晋萍，然后告诉她：“三星专卖店通知我，S8000手机下礼拜六到店。”
“谁要三星，要苹果！”胖姑娘抢话。
田建平又开始显摆，对俩小姑娘解释：“都给你们经理预订了，苹果比三星晚一个月。好了，我得赶紧回去。”他心满意足地离开。
俩姑娘围到朱晋萍身边，羡慕地撒娇：“晋萍姐，你真幸福……”
“还是老男人好，体贴又周到，舍得为女人花钱。”
“又来嚼舌头，是不是田经理买通你俩了？”朱晋萍戏谑。
“我们有感而发呀。你说现在的小鲜肉，都像做了变性手术，阴不阴，阳不阳，张嘴就是娘娘腔，比女人还爱化妆。可让他給女孩子花钱，抠门能抠出血来。”
“我要找就找成熟的，大一轮怕啥，只要对我好，大两轮我都愿意。”
“行了行了，车厘子都堵不住你俩的嘴。”朱晋萍佯装生气，拎着袋子离开办公室。来到保安队住处，她把车厘子搁在雷队长办公桌上，“你们也尝尝鲜。”
“谢谢经理！”屋里的三个保安过来，每人抓了一把。
“小区有几户翻地种植的？”朱晋萍问雷队长。
“北区南区各有几户，都报备了，种花种菜种葡萄的比较多。”雷队长说。
“要记住去年的教训，多检查几遍，发现违禁植物立刻阻止并销毁。”
“是。”雷队长起身立正。他是退伍军人，作风潜移默化。
“我再去看一下。”朱晋萍拿上车钥匙和双筒望远镜出门。
保安队门前停着一辆类似高尔夫球车的四轮巡逻车，保安人员平时用它巡视小区。朱晋萍开上，先沿着环湖路去往北区，最后绕到南区西侧。独栋别墅间隔很宽，每户差不多都有三四分空地。除了朱三定的别墅突兀出来占据高处，其他独栋别墅沿着湖坡依次排列，尖顶红瓦，整齐亮洁。今天日头好，有几处住户确实在整理自家菜园子。
来到南区第一排，朱晋萍把车停在西南角，从这里可以看到二十号别墅大半。各家的菜园或花园都在这半边，因为东侧是车库把边。田建平和于董事长已经把地翻过一遍，正在做垅。朱晋萍举起双筒望远镜——
田建平做垅明显外行，亦步亦趋地跟学；那位于董事长熟练又麻利，做的垅整齐又规范；田建平戴着手套干活，于董事长却是赤手操作。
细节决定成败，朱晋萍的疑窦又来了：老板闲下来做点农活倒不奇怪，可这位于老板做的这么老道娴熟，值得玩味。如同钓鱼，挥杆甩线，搓饵拎漂，新手和老手两三下就能看出来，是日久练成的功夫。回忆起她和田建平在广东酒楼吃宵夜那天晚上，眼见一摞摞小吃笼在沈曼华和于老板那个包间满进空出，她下意识说一句“他俩可真能吃。”田建平却回答：“里边有个吃货。”
“吃货？……”朱晋萍再次品咂田建平这句随口的评价，感到话里似乎透出一种潜意识的不屑和不恭，而他现在却毕恭毕敬地伺候这位“吃货”，出于什么心态和目的呢？
此刻，李有才也在对面高层设备间用观鸟镜窥望。他的方位是东偏南，虽然居高，却只能看到二十号别墅东半边。他稍微调整一下观鸟镜的角度，却惊讶地发现朱晋萍在远处巡逻车上举着望远镜，似乎与他观察目标一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她也注意那里呢？
李有才能看懂施工图，绘图和速写也不差，马上拿起笔在黑皮笔记本上草草勾勒出朱晋萍的举动和视角——双筒望远镜延伸出的虚线指向正在二十号别墅院里翻地做垅的两位。
朱晋萍没有久留，原路返回。
李有才以车找人，根据田建平的霸道找到二十号别墅，本想通过观察“女兵”再找那位可疑的“护林员”，坐实两人的暧昧。朱晋萍观察谁呢？应该不是田建平，他俩已经相当熟悉。难道是观察那位洋老板？观察洋老板和田建平以及二十号别墅里其他人的关系？两个“偷窥”者事先没有约定，却不约而同观察同一方位，这种巧合让李有才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在速写图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