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头村治保主任直接把厨娘给气源站项目部送来了,不收也得收。治保主任也是村里一杆旗,做工程最惹不起就是附近村民,更别说村干部了。
工地刚把两个女工打发走,还没清静几天,老天的安排有时候就是欲求不得欲罢不能。项目部食堂没有专职厨师,开始是轮流做饭,后来由材料员兼职。材料员嘴上不说,大抵不乐意,情绪上就能看出来,刘宏发又不肯多给人家补贴,抠门方面和小吕如出一辙。如今安装的技术人员也增加了,吃饭人更多,材料员干脆磨洋工软抗议,午饭经常一点多才开,这个问题确实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简单说说陈桂英陈寡妇,她男人是大前年饭店失火烧死的,守寡已满三载。治保主任言过其实,她就会做大烩菜、炸酱面什么的,还齁咸。面案凑合,馒头、包子、手擀面,变着花样来。这女人抽烟喝酒样样不孬,经常是嘴上斜叼着烟卷,烟灰耷拉老长,边抽烟边和面炒菜。由不得让人怀疑,饭菜里是不是掺了不少烟灰当作料。工地没有麻将,她改成另一嗜好——看日剧,尤其喜欢渡边次郎那位日本喜剧明星,看得特投入,有时笑得房梁落土,有时哭得缓不过劲。小吕那屋支着个卫星锅,一台旧电视,吸引得她总往那屋跑。看电视剧倒没什么,问题是经常把菜烧糊了,气得刘宏发给小吕那屋上了锁,可没两天她手上又有了钥匙,肯定是小吕给的。
小吕有点心怀不轨。他本该在包工队那边端碗,自陈寡妇来了以后,他总到项目部这边蹭饭。蹭就蹭吧,眼神还不老实,总往陈寡妇身上瞄,前看胸后看腚,看得眼里冒火星。项目部的人心里都明白,擎等着怎么发展。刘宏发也是有眼的,可他要用小吕,只能私下提醒提醒,估计也是轻描淡写。小吕才三十八岁,据说在老家养着俩老婆。他与陈寡妇年龄差太多,按说不可能出什么事。问题是,这年头了,什么叫可能,什么叫不可能?
“大婶——”项目部的年轻人开始时都这么称呼她。
“就叫俺陈寡妇吧,乡下人,不懂啥礼貌不礼貌。”她够率直,说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夹杂着中南口音。
惯了以后,有人跟她开玩笑:“你再找个老伴吧,一个人不闷么?”
“咋不闷呢,就是闷得不行才给你们打工做饭,俺才不稀罕这两吊工资。”
“你闷到什么程度了?”忘了这话是谁问的,反正挺露骨。
陈寡妇才不在乎呢,一边叼着烟卷煮面条,一边说:“俺呀,闷得晚上睡不着,睁开眼一堆‘长虫’,闭上眼一堆‘长虫’,那‘长虫’有粗的有细的,有长的有短的。”
“‘长虫’是什么?”
“寡妇能梦啥?梦球么。”
她满嘴脏话,大家笑得直不起腰,这也是紧张工作中一点乐趣。
有一次,顾航在厨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陈寡妇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看能不能给你踅摸一个。”
她二话不说,霍地拿起菜刀,把顾航吓一跳,以为这玩笑开大了。
她用菜刀把手掌上的面糊刮干净,然后伸给顾航看:“你看俺掌纹,是不是有个火字。”
顾航瞅了瞅:“看不出来呀。”
她把手洗了一遍,在围裙上使劲擦干净:“再仔细看——”她用左手食指在右手掌心描掌纹。
“你要非说是个火字嘛……有点像。”
“不是有点像,就是个火字”
“有个火字怎么了?”
“俺男人——就是入了土那口子,他掌纹里有个木字。”
“没见过。”
“你想见?”
“不想见不想见。”顾航起了鸡皮疙瘩。
她笑着说:“俺是火,他是木,这不……火烧木,算卦的说,都是命尅的。”
“算卦的话不能全信。”
“反正俺信。你要给俺找呀,先看他掌纹,不带木字就中。”
她准备蒸馒头,顾航赶紧把她嘴上的烟卷取下拧灭,也是提醒她做饭不要抽烟。她反而说:“烟灰又不脏。”
顾航继续问她:“你还没有其他条件?”
“没了。老点儿,穷点儿,笨点儿,都没关系。”
不知怎么的,顾航脑子里一下蹦出老小工的身影,年龄相当。于是,他试探着介绍:“我准备给你说的这个人,可是又老、又穷、又笨。”
“三条都占了?哪怕空出一两条呢,老点儿,别太穷;穷点儿,别太笨;笨点儿,别太孬。”
“他就是一条不拉,占全了,还附加两条:老光棍、老农民工。”
她半天没话,只是摆弄笼屉。顾航凉了半截,心想多余管这闲事干嘛呢,吃饱撑的。刚走出厨房,身后飘来六个字:“俺也是农民工。”
顾航心头一热:“嘿,有门。”转身回来,倚着门框进一步介绍,“我说的这个人,今年五十三了。”
“五十三不老,才比俺大五岁。”
“可他看上去像六十三。”
“六十八,种个瓜;七十八,不拉胯。”
“什么?”顾航反应有点慢,醒悟过来禁不住哈哈大笑,这女人咋什么都敢说呢。“还有,他不是一般的穷,光了光的老光棍。”
“光棍不怕,他家里有没宅基地?”
“这个没打听。他好像是单传,父母已经不在世了。”
“那肯定有宅基地。没事,只要合适,俺出钱帮他盖房。”
“最后一条:他那个笨呀,不是一般的笨,简直笨到家了。”
“不穷不笨能打光棍?俺想到了。”
“可你想不到他有多笨,他笨得……自己把自己卖了。”
“啥?还有这号人呢?”
顾航介绍完缺点,想起老小工也有特长,进一步讲明:“说他笨吧,他还会演戏呢,当过群众演员。”
“咦?当过演员?是不是模仿力强?”
“对呀,会英语,会跳舞,都是模仿。”
“会跳舞咋能说笨,这人一定是……”
“多才多艺。”
“对,还是你这文人有词。”
“你看——”顾航打开手机文件,“这是我下载的《工地迪斯科》,他会跳。”
“挺得劲么,哪个是他?”
“这里没有他,这是人家专业舞蹈队。”
“他要能跳这么好,俺不用见面都乐意。”
馒头上笼,陈寡妇得了空,把自己的手机拿来:“俺也下载这个,没事蹦蹦迪,减减肥。”她挺认真地,“说一千道一万不如领来见一面。谁都有毛病,俺毛病也不少,抽烟喝酒打麻将,撒泼骂街脾气犟。”
“你倒是敢自曝家丑。”
“咱挑人家,人家还不定愿意咱呢。”
“好,只要你想见,我就找他回来。”
“找他回来?说了半天,他不在工地呀?”
“不是告你嘛,他自己把自己卖了,至今下落不明。”
“你拿俺开心呢?”
“我要拿你开心,我是这个——”顾航做了个王八爬行的手式。
她略作考虑:“见!你找他回来吧,没准真有缘呢。”
顾航喜欢管闲事,在单位就是牵线搭桥当月老,婚丧嫁娶做总管。老婆骂过他几次,嫌他自找麻烦,可他就这德行。今天跟陈寡妇漫不经心一提,似乎有点眉目。但是再一想,老小工和陈寡妇?恐怕谁听了都会摇头,各方面差别太大了。陈寡妇性格外向、开朗、率直,像女汉子。家境应该也不错,开过饭店,手里肯定有两个,要不怎么承诺给他盖房呢。而老小工愚钝、木讷、胆小,三脚踢不出屁,他俩可能吗?大概谁都觉得不可能。撮合的价值正在于将不可能转化为可能,如果条件对等般配,撮合就失去了意义。顾航心想,宁愿碰了不要误了,两人万一来电,岂不是好事一桩。
老小工失踪有些日子了,既然没有听到凶信,估计还活着,活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顾航一直牵挂他的下落,毕竟是跟他外出采购失踪的,他觉得自己也有一定责任。并不是非要把人找回来,知晓一下他的状况也可以。顾航隐约觉得他不会走得太远,想找机会到祁口县各个工地转一转,打问打问。老小工特征明显,应该能找到。
隔空的姻缘还没影呢,小吕和陈寡妇似乎要入港了。
那天下午,项目部全体员工爬上工地西侧山坡,测量输气管道走向,确定支墩位置,然后放线。坡势近七十度,站在上面,整个工地一览无余。
陈寡妇把厨房收拾停当,心急火燎又跑到小吕宿舍,打开电视看日剧。
小吕在机房工地,一直操着鬼心,见陈寡妇进了他宿舍里,按捺不住欲火。先到项目部这边瞄瞄两个房间,确认无人,放心大胆溜回宿舍,把门关紧。
“看啥子吗?”小吕问。
“傻子有啥好看,渡边次郎才好看呢。”陈寡妇头也不抬,盯着电视。
“渡边次郎有啥子好看。”小吕坐在陈寡妇身旁。
“你才傻呢,渡边次郎是俺心中偶像。”
“日剧韩剧都是懒婆娘裹脚布——又臭又长。我给你看个带色的。”小吕把碟机打开,放入一张碟片。
“你咋掐了电视剧啦?俺不看别的!就看渡边次郎!”陈寡妇气得直叫。
“你看你看,外国女人多开放。”
“全是狗屁!”
“你再看老外那……”
“滚!回去让你婆娘看去!”陈寡妇扭转脸。
“你就是我婆娘唦。”小吕搂住陈寡妇。
“俺能当你娘了!”
“你当我娘也巴适,我再放个儿子跟娘干的?也是日本的。”
“去去去,恶心死了,放开俺!俺要喊人了!”
“爽一下爽一下,给我‘打个飞机’也将就,日子长喽,憋坏我喽。我不信你就不想唦?”小吕把陈寡妇往床上摁。
陈寡妇边挣扎边大叫:“来人哪!”
小吕用手捂住她的嘴:“没得人,喊也没用。”
“来人……”
“你别逼我下狠手哦!”
陈寡妇冷静下来,放弃抵抗:“你真要干那事,也得让俺配合上呀,讲究不能将就。”
“这就对了唦。”小吕放开陈寡妇,开始解裤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