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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龙大酒店演出大厅，今年的元宵晚会现场布置得别有特色，到处点缀着蟠龙和祥云的主题装饰，舞台正上方是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闪闪发光。四十张大餐台八张一排，鲜花居中，灯火辉煌。
六点半准时入场。酒店外铺设着红地毯，豪车一辆接一辆驶来，市领导列队欢迎。宾利排在前几位缓缓驶到，迎宾员打开车门，相机灯光闪成一片，像好莱坞颁奖典礼入场。沈曼华身材本来就高，着一身中国红锈金旗袍，貂绒小坎肩，金链坤包，蕾丝长手套。男一号毫不逊色，笔挺的黑色燕尾服，雪白的衬衣，深红色领结，大光头戴了发套，浅茶色无框眼镜。沈曼华搭着男一号的小臂，两人踏上红地毯，浅笑微颌，彬彬有礼。
前两排为贵宾席，有耄耋的老军人和劳模代表，离休的资深领导和政协委员、科技界和文化界名人、外企外商代表。今年的外企外商代表多于往年，彰显工作重点。后三排是深耕义临市的名企高管，各县区以及初涉此地的资方和客商代表。男一号和沈曼华在第二排就座，同桌的宾客多是肤色各异的老外。座次的安排当然是沈曼华授意朱三定和宋副市长，既突出男一号的身份，又避免同种人与他搭话盘诘。本来就为社交场合露露脸，晃晃场，鱼目混珠，以假充真。与老外同桌，由于语言和习惯，这种场合一般不会让人难堪。人以群分，坐一块还有种外示的显赫，不言自明的地位。
七点整，鼓乐齐鸣，晚会开始。那位人人眼熟的春晚主持人在舞台上先致开场白，然后介绍来宾。当念到港华国际实业投资公司董事长于九川先生时，曼华用脚尖碰碰男一号，他不卑不亢地起身，模仿前面念到名字的几位，向周遭点头致意，称得上得体得当。
续岩峰在斜后方就座，拿着节目单和同事们边说话边用眼角余光瞟着男一号一举一动，稍感欣慰。
“陪同维港老板的那个女人，好像有点眼熟啊。”郭主任对续县长说。
“是吗？我倒没注意。一会儿过去敬酒，聊一聊。”续岩峰说。
义临市政协主席致过元宵节贺词，市委书记做简要总结和展望未来讲话，特别强调今年要加大外商投资力度，五桌外商宾客起立致谢。之后，宾客们开始轮桌把盏，谈笑风生，共贺佳节。元宵晚会不以吃为主，一人一碗汤圆，果蔬点心，酒品是干红，还有本地的沙棘饮料矿泉水之类。
加上新来的业务经理和曼青，五个人共同打造男一号，功夫不负有心人，于董事长被熏陶得有模有样，餐巾一角塞进礼服，细嚼慢咽几个元宵，喝半碗汤，笑眯眯装饱。沈导沈助理事先有交代，晚会后去广东酒楼吃宵夜，那才得劲。
一干市领导来到他们这桌行地主之谊。宋副市长是剧组成员制片人、官托，与男一号碰过杯，趁机渲染：“久仰于老板大名，欢迎您来义临市投资啊！”
男一号对导演和领导的教诲谙熟于心，点头微笑，外语搬来：“OK！OK！”
走遍天下都不孬的语言，应对恰到好处，带着中南口音呢？没人听出来。大雅之堂混进个洗猪肠住茅房的，知者悠哉，不知者昏哉。
各区县的领导们也排队到贵宾席寒暄结交，互递名片，杯盏交错。续县长、主管副县长、郭副主任、商务局长也来了，争相与男一号客套寒暄。
沈曼华主动搭讪：“续县长、郭秘书，你们还认识我吗？”
“我是看你眼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郭主任边说边回忆。
“半年以前，我还是省电视台的记者呢。”沈曼华提醒道。
“哦，对对对，你来我们县采访过，当时是我接待的。”郭主任终于想起。
“我也想起来来了，你对我做过专题采访，关于外商投资的问题。”续县长附和。
“没想到吧，那次采访的选题，成了我现在的正题。”沈曼华说。
“你现在是？……”郭主任问她。
“我现在是中北港华公司董事长助理。”沈曼华递上名片给续县长和郭副主任。“于董事长是我的远房舅舅。”
“哦，你弃文从商了？”续县长明知故问。
“主要是帮舅舅熟悉国内投资环境、政策法规。”沈曼华说。
“侧重哪些领域？”
“清洁能源、采矿业、服务业。”
“二三产业都有啊，那咱们可能要打打交道，你是我们的老熟人，欢迎来我们祁口县考察项目。”郭主任热情相邀，递上《祁口县项目投资指南》。
“郭秘书现在是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了。”续县长介绍。
“实际是办公室主任。”随行的商务局长带着奉承的语气。
“是吗？我先恭祝你这个大管家步步高升啊！”沈曼华再次举杯。
“哪里哪里，我还在续县长直接领导下。”郭主任客气道。
“县官不如现管嘛。”沈曼华说。
“好，欢迎你们来祁口县考察。”郭主任热情相邀。
后面还有排队等着祝酒的，续县长他们转去另一桌。
制片人朱三定也来了，他是商托，带着当地几位富豪，像遇到老朋友，先给男一号来一个熊抱：“哎呀，于董事长！咱们又见面咧，你上次在维港招待得偶妥妥的，偶这次一定要好好招待你！”
“三颗油（THANK YOU）！”男一号脸上挂笑，脑子空空，维港在哪俺还知不道呢，拿啥招待过你？就这么胡乱打哈哈吧。
“沈助理，回头咱们好好谈一下合作问题。”朱三定又给沈曼华敬酒。
“那我先替于董事长谢你了！”沈曼华浅呷一口红酒。
统统是子虚乌有的谎言，编剧写好的台本，编排得像真的一样，就为给男一号造势捧场，假戏真做，演绎一场惊天大骗局的发端。男一号今晚可过足了阔老板瘾，一会儿“抓公鸡”，一会儿“捏小鸡”，这个长那个长，男官女官，认识不认识的，对他全是毕恭毕敬，笑眉笑脸。谁矮谁一头呢？有钱真好，就像《西游记》里腾云驾雾。
司职剧务的田建平也不能闲着，台上台下都在演戏，他没资格登场，朱三定给他张站票，台上节目开演才能进来。明星驾临地级市，这是少有的轰动，站着看节目也是一票难求，玻璃窗外都挤满了观众。曼华也给表哥安排有任务，负责照应男一号方便，防备遇上“劫道”的，或者纠缠招商之类的业务干部。女助理再体贴也不能陪董事长如厕呀，只能屈就项目经理伺候一个小工拉屎撒尿。那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当红的主角呢，乾坤倒转，主仆轮替。
田建平守在剧场厕所出入口，嚼着口香糖边看明星表演边注意贵宾席。厕所虽然有两道门挡着，可偶尔飘出的味道还是带着臊气，嚼口香糖也不怎么管用，权且忍着吧。
男一号确实有点内急。以前见个领导就哆嗦，这回一下应酬这么多头头脑脑，说不紧张是假的。主食没吃饱，喝了一肚子汤水，台上节目以唱歌跳舞为主，别人看得津津有味，他提不起兴趣，不如草台戏班子嗨得带劲。他注意力越来越往尿泡上集中，快憋炸了。
沈曼华看出他有点不对劲，附耳轻问：“怎么了？”
“紧尿……”跟导演兼外甥女兼助理也惜字如金，英语的尿尿没学过。
曼华往左边安全门示意：“去吧，田经理在那边支应你呢。”
上厕所还有人支应，这等待遇空前绝后，男一号起身去方便。
沈曼华的预防措施派上用场了，还真有执着的招商官员趁人便溺联系业务。刚才那轮拜节敬酒，人多时间紧，三言两语没法具细详陈，就等这机会呢。
“于董事长！您好！您好！”男一号刚走进厕所走廊，迎面遇上一位圆脸中年男人，一把握住男一号准备掏老二的手，使劲摇晃。
“你？……”男一号吓一跳，上茅房还有“夺宝”的？
“我是平固县商务局局长，姓胡，刚才给您敬过酒，您忘了？”胡局长很有见面熟的特质，认识不认识先摆出老熟人的模式。
“哦……”男一号勉强挤出笑脸，内急还得应酬。
“刚才人太多，您可能一下记不住。咱们长话短说：我们县有个项目，绝对值得您投资。您对旅游业感不感兴趣？”
“旅游？……”
“小西天听说过吗？历史悠久，蜚声海外。”
“‘小西天’？”男一号还真来了兴趣，以为跟《西游记》有关系，又问，“有大小雷音寺？”
“哟，您中国话乡音还挺重，府上是哪里人？”胡局长问。
偏偏这节骨眼又过来两位干部，大概也是想引资的，热情地与男一号握手，递资料。都认准了这位财神爷，也都瞅准了“厕所外交”的契机。
“我是季山县外事办的，欢迎您来我们县考察！这是我们的招商资料。”
“我是西谷县招商局的，我们恭候您光临！这是我们县最新的产业政策。”
“我们县矿产资源丰富，投资政策宽松。”
“我们县交通方便，产业配套齐全。”
两位业务官员你一句我一句，一个比一个热情，递上一堆资料。胡局长被晾在一边，他皱起眉头埋怨二位：“哎呀，你们懂不懂先来后到？
“‘先来后到’？我们不争先，只争项目对口。”
“你们那小西天谈了多少年，还没找下合作方？”
“旅游项目回报周期长，谁投资谁傻。”
胡局长被奚落得有点不自在：“都是招商的，何必互相贬低呢？”
负责支应任务的田建平见男一号上厕所这么费事，觉得不妙，急忙进来救驾：“董事长！您怎么在这儿谈上了？多把味儿呀，看节目去吧。”他搀住男一号往回走。
男一号快憋不住了，猴急地对田建平说：“还没……没尿呢！”
田建平又把男一号搀回，亲自送进厕所，再不敢大意，站在外面守候。
“这人是谁？”三位搞招商的瞅瞅田建平，茫然相觑。
“随从。”田建平猜出他们的困惑，张口便答。
三位只得离开，还相互嘀咕：“随从就是保镖吧？”
“上厕所还带保镖？真有范儿。”
历经艰难险阻，男一号终于解完手，由田建平护送，回到座位上。
沈曼华悄悄问他：“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男一号苦着脸：“要投资的把俺围住咧，以后再来瞧节目，得带上尿不湿。”
沈曼华前额抵在餐桌前沿上，面朝下笑个够。她抬起头对男一号附耳低语：“昨天是小考，今天是中考，项目签约是高考，我让续县长给你编成顺口溜，咱们回去慢慢练。”
“俺觉着小西天不赖。”男一号憧憬。
“什么小西天？咱不搞旅游这类旁门左道，要抓重点。”
“重点是啥？”
“你名片上写着呢：主营新能源、采矿业。回头让小黄小林好好教你，多学多听多模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