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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用不着大费脑筋，五峰铝业的案子是中纪委指示、省纪委书记亲自查办，两个副县长一死一撤，还处置了一大批涉案人员。在全市副县以上干部参加的通报会上，这位执掌干部生杀大权的纪委书记耳提面训，诤言铿锵，大有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气概。虽然处理了一批涉腐干部，但矿业权的买断和归属由于过去和后来的政策差异，一放便是六年多。也许这是办案者故意设下的伏笔，以拖待变。如今，敢动这个棘手问题的只有上面这位实权人物，也确实赶上了顺风车。续岩峰感觉周身每个毛孔都在扩张，他当然见过这位铁面纪委书记——曼青和曼华的干爸——《灰狼计划》的出品人。相貌堂堂，高大魁梧，走路像带着蛙式打夯机，震地有声。体育专业的高材生不知怎么偏了科，搞起纪检工作。那双航母似的运动鞋肯定是他的，楼下健身房有套综合健身器械，估计也是供他使用。相比之下，续岩峰玩骑行只能算小儿科，身板在二十号别墅一晚上就掏空了，第二天腿软得找不到脚蹬子。人家玩的是姐妹花，双飞燕……云泥之差，差的不仅是体格、地位、权势，还有这座别墅，还有那么多藏品，还有……续岩峰同志一辈子谨慎自律，抠抠缩缩，斗胆开一次荤，以为天衣无缝，谁承想搞上了天煞星的马子，犯冲直接犯到省纪委书记手里了，这叫什么事！
从时间上说，五峰铝业的案子确实不能再拖了，前后两个老板都给拖垮，都愿意降低条件。这就达到始作俑者的目的了，拖不死你们对不起你们。另一方面，他们都曾对外签有合作协议，合作方多是当地的坐地炮、土阎王之类，这些人借口有合同，要赔偿，明里暗里私挖乱采五峰铝业的矿床，经济纠纷不能动用警力解决，放任资源流失也是失职失责。
从干部配位上讲，续岩峰知道自己的口碑不错，鲜有污点。履职祁口前组织部门找他谈话时希望他再接再厉，勇挑重担。以为轮也轮到他了，现在想来，没准也是那位书记的安排？拿廉洁干部做挡箭牌再合适不过。既然如此，沈曼华从采访开始，目的性就很强，用集中供热搪塞人家，可不就像拿棒棒糖哄孩子。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蛋壳没有保护好。如果宿命是条缝，美人呢，金钱呢……不是一条缝的问题，而是龟裂的问题；不是苍蝇找的问题，而是招苍蝇的问题。
沈曼华刚才那句话点题很准：你不干总会有人干。续岩峰从政多年，怎能不晓得这条路数。想平调走，能走成吗？不整趴你对不起你。且不说玩人家马子还留下把柄，欲加之罪何愁没词。反过来想，解铃原是系铃者，出品人乃是作俑人，有这么大金钟罩在上面，怕什么，一步步请示呗。奇功一建，殊为不易，一年一个台阶应是铺好的云梯。真命五爷现身，没拜错庙门，续岩峰又想通了。说实话，他还得感谢沈曼华给了他这个机会。
曼华在厨房做了煎蛋挂面汤，芝麻饼，放在餐桌上。续岩峰进来，坐下拿起筷子，想通了就浑身轻松，该吃吃，该喝喝。
“我可要步步请示出品人——你干爸，他不会嫌我烦吧？”他边进膳边问。
“你请示我就行了。”曼华坐在他对面。
续岩峰顿了一下，继续吸溜面条。
曼华说：“五峰铝业前两任老板都想空手套白狼，一个是自己当法定代表人，一个是老婆当法定代表人，结果首鼠两端，瞻前顾后，都以失败告终。所以，我们必须找个无关紧要的人当法定代表人。”
“看来你们研究过法定代表人和实际控制人的关系？”续岩峰问。
“就是傀儡和操控者，替死鬼和后台老板的关系。”
“你干爸比我更清楚两者的区别，对实际控制人的认定和制裁是法律的薄弱点，造成许多疑难案件。”
“曼青手里有家外资公司，经营范围包括能源、矿业、机电、化产、科技、门类齐全，已在省内已经做了好几单生意。”
“都是你们干爸在关照吧？”
“什么你们我们，应该改口了。”曼华取来一张镀金名片递给他——
续岩峰端详：“港华国际实业投资公司？……法定代表人是谁？”
“董事长于九川，此人有基里巴斯、澳大利亚、中国维港三重国籍。”
“人呢？”
曼华脸朝上示意：“天堂。”
续岩峰愕问：“死了？死人当董事长、法定代表人？”
“有什么稀奇，套用他人身份，搞返程投资，是注册外资公司的一种手法，维港是造假天堂嘛。”
“这么说，曼青在国内做业务，一直用于九川授权委托书？”
曼华点点头：“于九川只存在于纸面上，档案里。”
续岩峰起身踱步：“五峰铝业案值大，风险也大，要想假戏做真，瞒天过海，董事长不露面绝对不行，反而需要高调亮相，出没于商界和政界。”
“戏眼就在这里，你和干爸的思路完全一致。搭上顺风车，利用基层对外商一定程度的陌生感，塑造一个神形兼备的男一号当董事长，拿到矿业权快速倒手。下家已经找好了，一家国资企业。”
“这家国资企业为什么不直接经手，给你们抽成，或者股份？”
“谁愿意步五峰铝业两任法定代表人后尘？谁不担心政策再变，倒追责任？给抽成或股份不就留下把柄了吗？”
续岩峰领悟：“那么，塑造神形兼备的男一号当董事长，等于塑造个替罪羊？”
“这个替罪羊还得咬紧钢牙，不怕坐穿牢底，大家都好脱身。”
续岩峰会心地问：“你好像有目标了？”
曼华拿过报纸放在他面前：“——感谢你培养了一个死忠。”
是那份宣传他在县医院守望抢救农民工的报纸，他脱口而出：“丁二一？！”
“当我看不出来，朱三定数月前在我这里向你传授的那番话，对你很有触动，你也想找个类似替汪宁顶罪的老太婆，《灰狼计划》只能夺你所爱了。”
他很担忧：“丁二一忠心没有问题，只是穷极富极，反差太大……”
“他是很糙。我不相信完美，只相信改造；你的功力，加我的功力。”
他感慨而笑：“一个死人皮包公司，一个光棍董事长，倒卖十八亿矿业权，像天方夜谭……也可能是场好戏。”
曼华点起一支细烟说：“滥竽充数需要氛围，鱼目混珠在于包装，戏班子已经搭好，剧组成员你都认识，制片人是宋副市长和朱三定，也是官托和商托。团队精神是干爸反复强调的，这俩哼哈二将不敢造次。”
“干爸还有几年退二线？”
“放心，中管干部至少到六十五，再大的风浪他也经历过，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办公室里也挂着的一幅水墨，是郑燮的《竹石》图。”
“‘咬定青山不放松……’”
“‘任尔东西南北风’。”
“可他……知道咱俩的关系吗？”
“再跟你掏心窝子话吧。”曼华搂着续岩峰坐在沙发上，“我和曼青二十多岁就和干爸好上了。他需要我们的身体，我们需要他的权势。但是，谁也清楚，这种关系不可能长久，他花心得很，光我们知道的情妇就不下一打。《灰狼计划》是他对我俩的青春补偿。”
“原来是这样……”
“我也替你想好了出路，宋副市长女儿在国外，朱三定一儿一女也在国外，你抓紧动员晓峰出国，裸官一身轻。”
“我家晓峰……他太正统。”
“让他走投无路，自然想出国了。”
“他原本就想出国，跟同学起哄才自主创业。”
他从曼华手指间取过烟卷，深吸一口，问：“现在几点了？”
她看看手机时间：“已经大年三十。”
“干爸一般几点入睡？”
“夙夜匪懈，两点以前不会睡。怎么？……”
他踌躇道：“我想……给干爸——大领导……拜个早年……”
“对，主动就对了。”曼华拿着手机准备拨号，又看他一眼，“我拨了啊？……”
他默默点头。
曼华拨出：“……爸！……过年好！《灰狼计划》的编剧要给您拜年呢……”
他的汗不由自主又淌下来，微微颤抖的手接过手机，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是小续吗？过年好啊！……”
续岩峰一愣，“小续”还是“小婿”？若跟上曼华的辈分，叫他小婿也没错。顾不上想那么多，赶紧回话：“领导过年好！……”
这一通拜年的电话不知打了多长时间，曼华回到卧室在鹅绒被窝里睡着了。迷糊间，感觉续岩峰到床头柜前给手机充电。
她揉着眼睛问：“你们聊了这么长时间？你好清爽哎，像打了兴奋剂。”
他换上浴衣，进入卫生间冲澡，还是忍不住咯咯地。
“你笑什么呢？”
他从浴室探出头：“我以为干爸很严肃，没想到他很幽默。”
“讲黄色笑话了？”
续岩峰擦净身体钻进被窝：“讲《西游记》的结局，挺有趣味和寓意。师徒四人最后都成佛了。唐僧成佛，能理解，肩负伟大使命；孙悟空成佛，也能理解，降妖伏魔，忠心耿耿；沙僧成佛，还能理解，一路脏活累活；唯独猪八戒成佛，不能理解，贪吃懒惰又好色，唐僧一被抓，闹着要散伙。可他最后也能成佛，说明什么？”
“说明只要跟对团队，哪怕是头猪，也能成佛。”曼华打着哈欠回答。
“你听过这个笑话是不是？”续岩峰有点索然。
“有一点很重要，你跟朱三定需要尽弃前嫌，解决五峰铝业的私挖乱采问题，非他莫属。”
“我能想通，只怕他跟我面和心不和。”
“有干爸镇场，他不敢。”
“宋副市长是老油条，很会见风使舵，总能带病提拔。”
曼华犹豫一下：“有件事……现在可以跟你说了：留心你身边的人。”
续岩峰稍微一想：“是郭主任？谢谢你提醒，其实我也有所察觉。领导都需要马前卒，年底扫黄谁给朱三定通风报信的？除了他没别人。不点破有不点破的好处，《灰狼计划》正好用他打头阵。他是两头下注，对他，不需要同情。”
“‘有功在我，有错甩锅’？为官之道你越学越精了。既然你已经关照过朱三定，可以向他提前要暗股，过个好年。你不便开口，我天亮给他打电话。”
“我和干爸重点讨论了三方面，一是加大对港华公司的舆论宣传，有些业绩可以夸大，有些可以移花接木；二是五峰铝业矿业权争取在外商投资考察团成行前获批，挂牌交易，类似工程招标，这就有了操作空间；三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把男一号推出去顶罪，他安全咱们也安全，相辅相成。”
曼华用玉臂勾住他脸庞，意有所指地问：“干爸没说其他的？比如我……”
他心境又复杂起来：“你干爸说，今后就把你……交给我了……”
“终于解脱了！”曼华从床上蹦起，狂吻他，“以后不许再分你和我了，这别墅、藏品、车、存款，都是我们的，对，还有梅岭庄园。”
“梅岭庄园？”续岩峰一愣，“那不是朱三定的产业？”
“干爸才是实控人。”
“天哪，实控人的戏码他早就稔熟于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