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受了沈曼华年前把男一号就位的死命令,田建平先以买肉为由头,与陈寡妇和她老娘攀谈套近乎,发现母女俩对于丁二一剃不剃胡子的问题略有分歧。陈寡妇不想在小年定亲那天让孩子们看见丁二一的胡子想起他们姥爷,老娘不以为然,认为应该给男人选择自己形象的权力。娘俩倒没有争得面红耳赤,细小的罅隙,让田建平感到这是个突破口,曼华也认可。
今天,老小工拿着瓦刀、灰板来到猪圈,帮准丈母娘把破损的圈舍修补一下。他虽然不是标准的瓦工,这么简单的活还是能对付。下午临走,准丈母娘把预备给他过年穿的那身新衣服拿来:“后个就到小年了,抓紧时间洗个澡,定亲时候把这身新棉袄棉裤换上。”
“胡子剃不剃呢?桂英她……”老小工发愁。
“你俩过日子呢,自己拿主意吧。”准丈母娘不好说什么,又给他一个装着卤肠头的塑料袋。
老小工挎上包袱拎着肠头和工具离开猪圈,从饭馆后门穿堂而过,准备沿路往气源站走。刚到路口,霸道驶来停在他身旁,田建平招呼他:“丁二一,我正要去你们工地呢,捎你一截。”
“哎哟,俺晕车呢,刚砌完猪圈,身上也脏。”
“没事。这么短的路程,我慢点开。”田建平下车打开后备箱门,“上来吧,我这后备箱里也常拉杂七麻八的东西。”
老小工只得把手里的东西放入,坐进后备箱。
田建平边开车边同他聊天:“恭喜你啊,听说你要定婚了?”
“你咋知道呢?”
“我去陈寡妇娘家买肉听说的,还知道她家俩寡妇呢,你找的是哪个?”
“最厉害的。”
“我看她娘俩岁数差不多。”
“脾气差多呢。”
“嗯,我也发现了,一个像老虎,一个像绵羊。”
“可不是么。”
“你这把岁数,找个老虎要受一辈子罪呀。”
“没办法咧。”
“什么叫没办法呢?”
“俺跟老虎……上过床咧。”
“啊?”
“生米煮成熟饭咧。”
“干柴烈火,上床也正常。你要不喜欢老虎,想办法让她变卦嘛。”
“俺也觉着她娘好,不嫌俺胡子,给俺这给俺那,这根卤肠头就是她给俺的,你拿去尝尝吧。”
“我可不爱重口味。这么说,你喜欢老的?”
“她娘看上去不老,绵绵善善,可顾经理不让俺脚踩两条船。”
“现在婚姻自主,他凭什么干涉你呢。”
“唉,”他心事重重,“俺的胡子是给续县长留的,老虎非让俺剃掉。”
“是呀,你一心想见续县长,到时候认不出你多遗憾哪。”
“咋办呢……”
车到气源站工地,田建平问:“你还烧茶炉呢?”
“中。你把俺送到厂里茶炉房吧,时候不早咧,俺得赶紧搂火烧水。”
霸道开进焦化厂大门,拐向左手茶炉房停住。田建平打开后备箱让老小工出来,他将自己的物品拎上:“谢谢你啊,田经理。”
“我的话你好好考虑考虑,一辈子的事可不能将就。”田建平顺手拿后备箱里的护林员工衣擦拭箱垫上的泥水,“气源站马上交工,顾经理他们就要走了,我们得干到明年五月份呢。你要信得过我,到时候我给你当媒人,把老寡妇给你介绍介绍。”
老小工的眼睛却盯着那件工衣,刚才只顾聊天,没注意到。
田建平把工衣扔进旁边垃圾箱,对老小工说:“我这两天支援气源站扫尾,天天来,咱们抽空再聊。”开上霸道走了。
老小工把工衣从垃圾箱里捡出来,似曾相识,忽然想起野猫岭那个落荒逃走的“护林员”和那句“岩峰”的呼叫……
气源站竣工试运行典礼定在腊月二十四。顾航请田建平支援几个泥水工突击拆房建围墙,田建平挺给面子,当然也为竞争宏大集团协作精神奖。气源站的工作人员和安装工人搬完家,第二天一早,九公司支援的十名瓦工从县城翻山过来,田建平随后驾车赶到。
这时候再有矛盾也得忍着。刘宏发出工地大门,挤出欢颜迎上田建平:“哎呀,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一家人帮一家人。”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田建平没同他握手,只对顾航说:“我的工人可都是大工,每天一百五工资。”
顾航明白他是说给刘宏发听,解嘲道:“一百五不多,我们准备给二百呢。”
似乎一笑泯恩仇,其实矛盾依旧。顾航没想到田建平亲自带队来,更没想到他还别有用心。有九公司支援,拆房建墙速度很快。田建平借着他的工人在这里干活,天天来监工。小年当天上午,七公司员工和剩余的农民工在工地打扫卫生,九公司的泥水工们给围墙突击抹灰。霸道停在焦化厂与气源站之间的空地处,田建平从来不进七公司工地,大抵嫌脏。今天有风,顾航也嫌工地尘土呛,钻进田建平车里整理验收资料。
干河床里狂风肆虐,卷起一条条飞天的黄龙。
“听天气预报,寒潮要来了。”田建平说。
“听说是几十年未遇的大降温,明天竣工试运行典礼,这个日子可没选好。”顾航担忧。
“你们给气柜‘穿棉袄’真及时呀。”田建平话里有话地说。
“我们听甲方呀。”
两人会意地一笑。
这时,陈寡妇给顾航打来电话:“顾经理,你和刘经理中午都来啊。”
“什么事?”顾航有点茫然。
“哎呀,你这月老咋当的,今个是小年,俺跟丁二一定婚呢!”
“哦,对不起,我真忘了,这两天实在太忙,刘经理肯定去不了,我也够呛。”
“不中!你俩必须来一个,最好是你,媒人不到场定啥婚呢。”
顾航考虑着说:“那好吧,我安排一下时间。”
“让俺家那口子早点洗澡剃胡子。”
“他答应剃胡子了?”
“俺就问他,你打算跟俺过还是跟续县长过?跟俺过就把胡子剃了,跟续县长过你就留着胡子,再别进俺家大门。”
“还是爱情的力量伟大呀。”
“你说得俺脸上都发烫了。”陈寡妇一阵爽笑。
“你别高兴得太早,明天续县长要来剪彩,你家那口子还不知道呢,他要是知道,指不定今天不剃胡子呢。”
“他敢!俺跟你打赌,你输定了!”
两人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连称呼都变了——“那口子”。老小工可以呀,蔫不唧唧竟然定下终身。顾航有点大意,与陈寡妇通话没有回避田建平,当然,车外风大,刻意回避就显得小家子气,对伸出援手的田建平不礼貌。陈寡妇嗓门高,通话内容被田建平听个差不多。
老小工正推着翻斗车清理拆房后的建筑垃圾。顾航看看手表,下车对他说:“差不多就行了,赶紧清理个人卫生去。”
“续县长年前来不来呢?”他问。
“他来不来你也得洗澡呀,中午见陈寡妇儿女们呢,你还磨蹭什么?关键是剃干净胡子,别把儿女们吓着,”
“续县长到底来不来?”
“明天大降温,续县长百分之八十来不了啦。”
“百分之八十……是多少?”
“你就当他不来了啦,想见他以后找机会再说。”
“中……”
眼瞅着他往焦化厂澡堂方向去了,理发室也在那块,应该没什么差池了。刘宏发在对讲机里呼叫顾航,让他把验收资料拿过去。
田建平下车对顾航说:“顾部长,你可是个大忽悠。”
“我怎么了?”顾航有点纳闷。
“一对不机迷——是不是忽悠我?”
顾航噗嗤一乐:“我不忽悠你,你能把人还给我?成人之美嘛。”
“好,我也成人之美。”他打开后厢,拿出一瓶礼品老白汾递给顾航。
“这是干嘛?”
“你好意思空手参加定婚宴?”
“好,那我就借花献佛喽。你中午在哪儿吃饭?”
“我等工人抹完这点灰就走。”
老小工洗澡的时候,看澡堂的老头干了件坏事,他嫌老小工换下的衣服臭,趁他泡汤的当儿,用棍子挑上,捂住鼻子,全扔到澡堂后面排水沟里了。
老小工洗完澡出来,光着个大腚满世界找衣服。
“你那身衣服还要呢?比化粪池捞出来的还臭!”看澡堂的说。
“内衣是续县长给俺的。”老小工急得快哭了。
“就是省长给的,穿臭了也得扔呀。”
“你扔哪嗬去了?”
看澡堂的又觉得他可怜,再用棍子从排水沟把衣服挑回来扔在澡堂门口,告诉他:“衣服在外面呢,拿到别处洗去。”再扔给他一身焦化厂的破旧棉工衣,让他穿上,好歹能出澡堂子。
他抱起又臭又湿的衣服,不知该去哪儿洗。旁边有个洗完澡的司机看不下去,把他拽到汽车旁,让他把衣服泡在皂液桶里,再用洗车用的高压水枪把他的衣服一件件冲洗干净,这个办法倒省事。
老小工对司机千恩万谢,回到几十号工人挤住的车库里。高低床都是见缝插针摆放着,民工们有睡觉的,也有洗衣服的。他们本来可以回家了,听说明天县领导要发红包,晚走一天没关系。老小工找到自己的床,换上准丈母娘给的新棉衣棉裤。想把保暖内衣搭在暖气片上烤干,找不到一块空余处,暖气片上搭满湿衣服,只好晾在高低床横杆上。
最后,他去往理发室,看样子要为相好的剃去标志性胡须了。他在理发室刚把头剃光,剃头师父磨磨剃刀,正要给他剃须,田建平猫腰进来:“等一下。”
“田经理?你也理发?”老小工转头问。
“你出来一下。”田建平嫌里面腌臜,待老小工出来,悄悄问他,“你真要剃胡子?”
“俺今个定婚么。”
“你不想见续县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