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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口县黄河大酒店若放在义临市，很一般的门脸，但在三十万人口的县城里，就是个比较排场的地方。由于生活物资受交通和物流的局限，这里的物价普遍比义临市还贵，黄河大酒店的饭菜酒水价格自然也让人咋舌。所以，田建平每去义临或省城，霸道的后备箱里总是带些高档酒回来，一是便宜，二是质量保证，三是送人方便。
“芝华士。”他给顾航看了看晚上准备开瓶的酒品。
“芝加哥我也不喝。”顾航对酒一点兴趣没有，但他知道这酒的价格不菲。坐进霸道车里，又问，“这顿是你请别人，还是别人请你？”
“我请一个供货商，你是做采购的，有必要认识一下。”
“本末倒置了吧？买方市场，还有倒请的？”
“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哎，我这采购可不负责主材，你搞清楚。”
顾航心里有点打鼓。田建平聪明的脑袋不长毛，神神秘秘的，转什么鬼点子呢？虽然在老小工身上赢了他一城，别让这小子紧接着将一军，再找回来。还真是这样。在黄河大酒店包厢里，顾航见到田建平请的客人，一位五十来岁的长者，还有三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宏大集团第七分公司的顾副经理，这位是欣荣保温材料厂韩厂长、技术副厂长续晓峰、还有两位工程师。”双方握手后，田建平继续介绍，“顾副经理的工地也在咱们祁口县——气源站，他负责材料采购。”
听说顾航负责采购，四位客人更加热情，忙着递烟，被顾航谢绝。
顾航多瞅了几眼技术副厂长，越看越眼熟，名字和续县长差一字，莫非？……
“还没琢磨过来？他是续县长的儿子呀。”田建平给顾航提示。
“我说呢，跟续县长长得真像。”顾航再次起身与续晓峰握握手。
顾航干了采购以后才知道，这是个吃香喝辣的行当，本来他还想端端架子摆摆谱，得知对方是续县长的公子，哪敢造次。怪不得田建平在祁口最好的酒店请客呢，这个蹭子，逮机会就卖乖，都不提前告诉接待续公子，打了招呼顾航还不一定来呢。说什么也晚了，应酬吧。
田建平要开芝华士，续晓峰竭力阻止：“用不着开这么贵的洋酒。我开车呢，韩厂长心脏不好，还是以茶代酒吧。”
“无酒不成席嘛。”田建平过意不去。
“那就来两瓶啤酒吧。”晓峰说。
田建平要点大菜，晓峰不让，子承父教，日积月累的简朴也像他父亲。
席间，顾航仔细看了欣荣厂的产品宣传页，凭实而论，这些产品与气源站没有太多关联，田建平纯粹让他两头作难，这个鬼东西。
顾航说：“田经理的办公楼需要外墙保温，我们工地都是工业构筑物，就一座机房用点儿，最多五六百平米。”
“你们还有外管网保温嘛，他们欣荣厂都能做。”田建平一个劲煽风点火。
“主材采购是甲方负责，PRC管已经到货了。”顾航解释。
“PRC管多贵呢，你们可以向甲方提建议呀。”田建平继续撺掇。
“没关系，顾经理，我们的阻燃保温材料起步较晚，中试定型以后才可以接受订货，目前推销的主要是以前积压的挤塑板。打开市场需要过程，不要因为我父亲的职位让您觉得为难，他是他，我是我。”续晓峰倒是挺通情达理。
晓峰越这么说，顾航越觉得有压力。集团把明年集中供热投标准备工作交给他负责，现在怠慢县太爷公子怎能不犯忌。他脑筋急转弯，马上说：“我们向甲方提出采购建议是可以的。另外，我可以向集团其他工地推介你们的产品。”
“这不就对了嘛。我刚才忘了详细介绍，顾副经理原来是我们集团经营部部长，来祁口是体验生活刷履历，将来还要回去当部长呢。有他的推介，你们的产品一定能打开销路。来，喝酒！”
初次见面，务虚的东西比较多，晓峰他们路远，当晚还要赶回去。晓峰餐后还悄悄把账结了，事情虽小，给人很实在的感觉，不是那种张扬无忌口无遮拦的官二代。总之，顾航从一开始对晓峰的印象不错。
欣荣厂的四位客人是开一辆银色捷达车来的。送走以后，田建平在大酒店门口对顾航说：“估计甲方会很快跟你们打招呼，帮欣荣厂处理积压产品。我们工地外墙保温已经订了货，这不准备退掉，用欣荣厂的。该帮忙就得帮，别以为我是给你出难题，是给你机会，为明年的项目做铺垫。”
“你以后请客我再不来了，不提前说明，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顾航说。
“关键是华总那里需要你做工作。集团想拿下集中供热，这个忙必须得帮。芝华士送给你吧，不许给刘宏发喝啊。”田建平把芝华士塞给顾航。要说大方程度，他比刘宏发强太多。
霸道回到九公司工地，老小工里外洗得干净，穿着新工衣，抱着铺盖卷等在工具车旁。顾航先问当紧的：“你晕车药吃了没？”
“吃咧。”
顾航指着车门上七公司的七字问他：“这是几？”
“是……九？”
又引得众人大笑。皮卡上路，顾航对老小工说：“看你这没文化多可怕，一字之差，自己把自己卖了。幸亏离着近，把你卖到黑煤窑就别想回来了。”
“俺就为见续县长。”他说。
顾航睨他一眼：“见上了吗？”
“没么。”
顾航想了想，把车停在路边：“我应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才对。你要是还想着见续县长，我就把你送回九公司，那儿毕竟离县政府近；你要想找个对象，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跟我回七公司。两条路由你选，我不强迫你。”
“终身……大事？”他眨着眼睛。
“你不是让我给你找对象吗？”
“你找上对象咧？”
“不是我找上对象了，是我给你找上对象了！”
“你给俺找上对象咧？”他惊喜地问。
“是呀，我再找一个就犯法啦。哎，你以前搞过对象没？”
“旁人介绍过。”
“为什么没成？”
“都是寡妇。”
“就因为人家是寡妇，你看不上人家？”
“不是俺看不上人家，是人家看不上俺。”
“连寡妇都看不上你？我问你，你后半辈子打算怎么过？”
“活着干，死了算。”
“你从哪儿学的豪言壮语。”顾航口干舌燥，打开保温杯喝口水，“说眼前吧，我给你找的对象也是寡妇，寺头村的，三个孩儿都成家了，她本人会烧菜做饭。”
“会卤肠头吗？”
“这我可不知道。你还是重口味呢？什么臭爱吃什么？”
“卤肠头做好了不臭，又嫩又香，满嘴流油。”
“别废话了，你到底想不想见她？”
“见，你对俺这好，咋也得见。”
“哎，咱先说清楚，不要因为我对你好，你才同意见，我不需要你给我面子，得你自愿才行。”
“俺自愿，行不？”
“真自愿？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你这人心肠好，看上的不会孬。”
“嗯，说不说吧，我还真看上她了。”
“那先紧你。”
“拉倒吧，我逗你呢。”顾航给他整整衣服，“就你这胡子不入眼。”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你嘴上倒是一堆毛，看你办的那些事，自己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对了，我先瞅瞅你掌纹，别前功尽弃。把手伸过来——”顾航细瞅他两个粗糙的手掌，没发现木字，“行，首要条件合格，就看你造化了，走起！”
回到气源站工地大门口，顾航发现本田SUV在里边呢，刘宏发从省城回来了。这位倒霉蛋经理刚挨了尅，明年的项目也悬，心情肯定不爽，再把老小工领回来给他添堵，非把他气吐血不可。
顾航对老小工吩咐：“你先下车，就站在门柱旁，过一会儿看见我的车灯闪两下，你再进来。”又拉住他，“记住，对谁都不要说，是我把你领回来的，就说是你自己找回来的。”
“中。”
“更别说对象的事。”
“中。”
“也别提田经理问你顶酒驾的事。”
“田经理是问俺来，俺没说，装糊涂。”
“你为什么装糊涂？”顾航不解。
“说出来对刘经理不好，咱不能害领导呀。”
“你真没有是非观，是他害了你，你还护着他？”
“他是当官的呀，俺得维护领导的名声。”
顾航愣了好一会儿，严肃地说：“我后悔了，真后悔，不该把你接回来，你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会出大问题。”
老小工傻傻地问：“俺找个老伴就不会出问题了吧？”
顾航认真点头：“这个路数倒是对，我尽最大努力，一定让你俩成了。好了，你下去吧，记住，看到我的车灯闪两下你再进来。”
“中。”
顾航把车开进工地，车头对着大门口停好，拿上资料和酒，最后熄火下车。
老小工见车灯灭了，以为闪呢，稀里糊涂提前进来了。
项目部伙房还亮着灯，顾航走过去从门缝往里瞧，果不其然，刘宏发正独自就着花生米喝闷酒呢。顾航推开门进去，把芝华士放在他面前：“换换口味，喝点洋的吧。”
刘宏发斜瞅一眼：“田建平的猫尿，扔茅坑去。”
“你不喝？我喝。”顾航把包装盒打开，找工具开盖。
他本来准备过几分钟再出去闪灯，留个时间差，给没想到一回头，老小工抱着铺盖卷出现在门口。
顾航有点措手不及：“你……我还没……”
刘宏发抬起两只醉眼看着老小工，喉结一抽一抽的，猛地跑到门外，对着泔水桶哇哇一阵狂呕……
“给你——”老小工好心递给刘宏发一个小药瓶。
“这是啥？”刘宏发有气无力地问。
“晕车药。”
“你留着吧，我看见你就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