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华转身瞧见晓峰,父子俩有近似的长相,她钻进卡宴车里开走。
晓峰望着卡宴远去,父亲的身影也不在窗前,顿时心生疑窦。他从车里取出一束鲜花,朝住院部走去。
郭秘书拿着一份文件敲门进入续岩峰的病房:“——这是检察院批捕其他相关责任人的意见,政法委书记让您过目。”
“生还的矿工情况怎么样?”续岩峰边看边问。
“有个虚脱的矿工还在重症监护室。”
“遇难矿工的家属们情绪稳定吗?”
“不太稳定,有过激行为,工作组正在安抚。”
“亲人意外离去,感情上都难以接受,安抚工作一定要耐心、细致。”
“家属的赔偿要求高得离谱。”
续岩峰思考着说:“除了按省里的赔偿标准,可以适当增加一些。”
郭秘书掏出本子记录:“增加多少合适?您定个范围比较好。”
续岩峰说:“可以参照土河县柳溪煤矿去年那次矿难赔偿标准,那次我是善后工作组组长。你告诉组里的同志,要掌握安抚技巧:一对一,分开做工作,尽量减少家属们之间联系,避免节外生枝;其次,告诉家属们,原则上签定赔偿协议不能超出省里的标准,考虑到实际情况,我们可以适当多给一些,但是,多出部分只能私下给,让他们产生一种优于过往、优于他人的感觉;第三,先找容易突破的家属做表率,以此影响其他家属。”
“好,我马上传达您的指示。”
郭秘书纪录完毕,离开病房,在楼道同走来的龚爱珍和晓峰打个招呼。
续岩峰躺回床上看文件,龚爱珍领着晓峰进来。晓峰把鲜花放在床头柜上:“爸,我和我的两位同学祝你早日恢复健康!”
“好,代我谢谢他们。”续岩峰抬眼笑笑,继续看文件。
晓峰看到另外一捧花,拿起名片扫了一眼,问:“SMH是谁?”
“哦,一位朋友。”父亲不抬头。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晓峰追问。
续岩峰诧异地看一眼儿子:“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异性送花才搞缩写呢。”
续岩峰嗤然道:“不要以你们大学生的方式看问题。确切来说,是你该找女朋友了。”
“该找的没找,不该找的找了。”
续岩峰刷地沉下脸,摔了文件。
正在床尾给丈夫叠衣服的龚爱珍发现父子俩有吵架的苗头。
“妈,请你回避一下。”晓峰对母亲说。
龚爱珍用眼神请示丈夫。
“你先出去吧。”续岩峰说。
龚爱珍不放心地走出病房,轻轻关住门,站在门外。
“‘儿子生来就是给老子找麻烦的’。”续岩峰说。
“《毁灭之路》的经典台词。”晓峰说。
“我一直不这么认为,看来我错了。”
“开卡宴的女兵是谁?”
“我对车没有研究。”
“我问的主语是女兵。”
续岩峰不耐烦:“正常工作关系。”
“正常工作关系还要展示佛珠?”
续岩峰反问:“展示佛珠就不正常了?清泉寺住持来给死者超度,送我一串佛珠不可以吗?什么逻辑。行了,该我问了,你是怎么来的?”
“你看见了还明知故问。”晓峰用钥匙遥控器朝外摁了一下,车灯闪烁。
续岩峰走到窗前:“那是谁的车?”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那个女兵是谁?”
续岩峰一笑,慢悠悠地说:“祁口县有个武警训练基地,建军节时,我们搞军民联欢认识的。”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名字还叫认识?”
“我在窗前伫立,她正好停车下来,互相看见了,打个招呼,就这么简单。”
“用佛珠跟女兵打招呼?”
“我当时手里正好拿着佛珠嘛。”
“为什么看见我,都躲开了呢?”
“担心你胡思乱想,你还就是胡思乱想。”
“心里没鬼,担心什么?”
续岩峰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我不喜欢你这种咄咄逼人的、带着审讯意味的口气。我是你父亲,你没有资格,没有权利对我这样说话!”
“我是没有资格,但是我有权利,要求做为父亲的你,保持一个家庭的和睦。”
“我们家不和睦吗?多少人羡慕我们家庭。”
晓峰努力保持心平气和:“但是外遇可以改变一切,我母亲为这个家付出得太多了,既要教书,又要照顾多病的爷爷奶奶,我不允许你对她有任何不敬。”
续岩峰大怒:“难道我对这个家庭付出的少吗?我五天六夜坚守在抢险救援第一线,几乎没有合眼,直到救出最后一个矿工!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忠孝难以两全,我和你母亲必须有一个要为家庭付出更多,你母亲无怨无悔地这样做了。而你呢?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不仅没有为家里减轻负担,做出应有的贡献,反而无端指责自己的父亲。你尽孝了吗?你尽到责任了吗?”
“气急败坏只能说明你心虚。”
龚爱珍推开门进来:“晓峰!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平时挺尊敬长辈,孝顺父母,你爸的病刚好,把他气坏怎么办?”
晓峰激动地说:“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我不想颠覆对父亲过去的印象,我希望得到他的保证!”
龚爱珍问续岩峰:“岩峰,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续岩峰坦荡地解释:“我刚才同一位认识的女兵打个招呼,让晓峰看见了,他就捕风捉影怀疑这怀疑那,真是岂有此理。”
龚爱珍释然,对晓峰说:“别说是跟女同事、女兵,哪怕就是女朋友呢,打招呼,聊天,很正常。你爸每天的工作就是与人打交道,男女老少都得接触。我还经常跟教研室的男老师聊天开玩笑呢。心底无私天地宽,你不能把自己的父亲想得太狭隘,我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绝对不是那种花心男人。”
“妈,你太单纯了,人是可以变的。”
“但是我从不怀疑你父亲,也不允许你怀疑!希望你冷静下来。你们父子俩很长时间没有沟通了,这不正常,容易积蓄矛盾。”
“我们上周末还沟通过,讨论他的工作问题。”续岩峰说。“这次纯属误会。”
晓峰冷冷地对父亲说:“但愿不要让我看到第二次。”
续岩峰不想再说什么:“无聊。”
“不说不愉快的事了。我刚才就想问,你这身工衣哪儿来的?”龚爱珍抻抻晓峰的上衣工作服。
“我们厂发的。”
“你们厂?你找到工作了?哪个厂?”
“欣荣保温材料厂。”
续岩峰一下没反应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上礼拜五晚上,我不是跟你商量,我们三个同学准备入股一家私企,做新型阻燃保温材料,你挺支持嘛。”晓峰说。
“哦……我想起来了。”续岩峰拍拍脑袋,“这一个多礼拜,搞得我焦头烂额。你入股的钱哪儿来的?”
郭秘书从楼道走过来,到病房门口,正准备敲门,听到这句话,手停住。
“你怎么什么都忘了,十五万是你给的呀。”晓峰说。
“我什么时候给你十五万了?”
“你挂在椅背上,一个黑塑料袋里。”
续岩峰猛然省悟:“坏了坏了,那十五万是别人的钱,不是给你的。”
龚爱珍和晓峰都惊呆:“别人的钱?”
“你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呢?”续岩峰生气地埋怨。
“你的电话一直占线,打不进去。头天跟你说,第二天就有,钱数正好相符,我以为就是给我准备的。这几天我们忙着采购原材料,做中试,也是焦头烂额,没顾上告诉你。”
“那十五万是谁的?”龚爱珍问续岩峰。
续岩峰没有回答,来回踱步,对儿子说:“你先把钱退回来。”
晓峰呛道:“哪有没开张就撤股的道理!”
“该撤就得撤!”续岩峰不容分辨。
“行!我把发泡剂给你拉回家!”
“你说什么?!”续岩峰扬手扇了晓峰一耳光。
“你疯了!”龚爱珍吓得拽住老公。
门外的郭秘书赶紧走开。
晓峰捂着脸愣怔怔地,一字一顿:“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叫你一声爸爸。我……我卖血还你!”
龚爱珍一把没拉住,晓峰转身跑出病房。
郭秘书看着他背影,躲进楼道洗手间里拨手机:“宋副市长吗?……向您报告刚刚发生的情况,续县长的儿子……”
病房里,龚爱珍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抽泣:“这么大儿子了……你怎么下得了手?……”
续岩峰懊恼地扶着隐隐作痛的腰肢:“都是讨账惹的祸……”
龚爱珍问:“给爸看病,我给你一张十万的卡,还剩多少?”
续岩峰从皮夹里找出银行卡,递给老婆:“没花。”
龚爱珍接过卡,惊讶地问:“全是田经理垫付的?”
“算我借他的。”
“你……”
“不是你让我找人借吗?”
龚爱珍把卡递给老公:“我再凑点,先还晓峰拿别人的十五万。”
“过一段再说吧,晓峰他们的产品这么快进入中试,大概很快可以投产。”续岩峰烦躁地皱起眉头踱步。
“岩峰,你从来不这样,真有点变了。听你刚才说,‘都是讨账惹的祸’?”
“别问了,跟你说不清楚。”
“晓峰好容易有了自己的事业,你就支持他吧。”
续岩峰接过卡,忧郁地想着:“我这是何苦呢……自寻烦恼……”
“不是自己的钱,还给人家有什么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