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口县气源站这个工程做下来,最亏的当属包工头小吕。以他和七公司签订的包清工合同,四个月工期,至少能挣二十万。肥水流失,怨不得别人,毒色二字害了他。年前,顾航曾劝刘宏发去看守所给小吕他们送点吃喝,不知他去了没有。别看刘宏发人高马大,有时候把钱看得太重,估计小吕的包工费想着能黑就黑,替补包工头老蔡那块也不想多给,这些将来都是问题。
正月十四上午,小吕来了福气。早饭后,他正在大监室参加集体学习,一位管教进来喊他名字:“吕军!”
“警官好。”小吕毕恭毕敬给管教鞠个躬。
“收拾个人物品,跟我去办手续。”管教吩咐。
小吕以为做梦呢,直到走出拘留所三道铁门,这才定下神来。门外没个人影,只有高墙岗楼上武警的刺刀反射着阳光。
听到汽车喇叭声,估计是捞他出来的那位,走近一看,没成想竟是田建平。
“田经理,是你捞出我的唦?”小吕不敢相信。
“没想到吧?”
“我以为是刘经理。”
“他恨不得你把牢底坐穿呢。上车说话吧。”
小吕坐到霸道副驾驶位,脑子有点乱。他哪里晓得,当初把他举报给扫黄打非办的就是旁边这位。
路上,田建平问:“刘宏发过年看过你没?”
“马尾拴豆腐,别提喽,莫说他过年没来,自我进去,他连面都没露一下。我跟他做工程好几年,没的功劳也有苦劳,人心隔肚皮哟……”小吕恓恓惶惶。
“他还欠你多少包工费?”
小吕抹着鼻涕说:“咋个算还有十万出头。”
“不打算要了?”
“咋能不要么,他至少也得给我个整数。”
“我是刚听说你在里边关着,这不,动用硬关系把你捞出来。初一没赶上,明天是正月十五,给你补一顿,咱们毕竟打过交道嘛。”
“田经理……你……我……我永远记住你大恩大德,永生相报。我不会表达,我吕军别的本事没的,给你联络人手,组建队伍,架势是我的强项。你都不用付我包工费,就拿我当小工看。”
“你以为我捞你出来,就为你手上的人力资源?”
“我晓得你神通广大,不缺队伍。”
“不过,拿你做个备胎还是可以的,重点在安装,土建不用你管。”
“谢谢田经理抬举我,你放心,我死心塌地为你服务,绝无二意。”
“但是,你必须把毒瘾彻底戒断,这是先决条件。”
“我对祖宗八辈发誓,要是再犯……我、我是你养的!”
“发这毒誓没用,看你的表现吧。怎么样,里边的滋味不好受吧?”
“咳,就过年给了几口肉。不是有句话:宁在外面撅屁股,不在里面服水土。这是去哪里?我想去气源站看一眼。”
“放心,下半年让你看个够。”
“田经理,你有把握拿下集中供热?刘宏发做梦都在梦这个项目。”
田建平笑而不答。
二十号别墅里,沈曼华正在给男一号背部绑固定夹板。
“咯得俺难受……”男一号不情愿地皱起眉头。
“别乱动。”沈曼华说,“不是我非要给你绑夹板,是你形体先天不足,罗锅加罗圈,没有气场。我是采用武警战士训练的方法,矫正你的体型。时间长了,你自然而然能挺胸抬头并直腿。”
“武警战士才十七八,俺都快五十八咧。”
“六十八也能矫正过来。”
“六十八能结个瓜。”
“什么?”
“陈寡妇说的。”
“你怎么还忘不了她?”
“都绑了十来天咧,矫正得差不多咧,你看——”男一号站起,绷直身体。
“你能坚持多久?”
“要多久能多久,不喊STOP,俺就往下走。”
“好吧,看你的表现。”曼华把夹板给他取下。“我先给你说说今天这场戏的戏文,其实算不上戏,连小品都算不上。时间:今天中午;地点:某饭店……”
“哪家饭店?”
“管他哪家,咱俩天天下馆子,各大菜系你还没吃够?听戏文吧,别想其他。人物:于董事长——也就是你——男一号;还有我——董事长助理;还有他——田经理、小吕。”
“等一下,小吕?哪个小吕?”
“就是扇你耳光的包工头呀,他不是你最怕的人?”
男一号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怕……”
“为检验对你半个月闭门改造的成色,我们找人把他放出来,你见了他……”
“装不认识?”
“听好剧情:田经理和小吕先到饭店,咱俩后到,座位相邻。小吕不是好色吗?肯定要多看我几眼,我就骂他,你英雄护美,上去扇他一巴掌,咱俩再换个饭店吃饭,就这么简单。你只是行为动作,没有台词。哎,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打人?……俺这辈子,只挨人打,没打过人……”男一号胆怯地思量。
“你在其他片场,没见过扇耳光?”
“见是见过,一扇一捂,不来真的。”
“这场戏也是说好的,你扇他就捂。这是一报还一报的事儿,他不是也打过你嘛。”
“那是俺犯了错,通道挖成地道咧。”
“他盯住女性看,就是对女性不礼貌不尊重,也是犯错。你做为财大气粗的老板,有血性的男人,我的天然保护神,上去扇他一耳光,合情合理。”
“他大小,也是个领导……”
“屁大个官就把你吓得畏手畏脚,那怎么行。今天是小考,你连小考都过不去,怎么应对大考?怎么应酬一众官员?记住,你是颠覆性角色,不是过去挨打挨骂的受气包啦。这半个月反复和你强调,拿出天老大我老二的气概!拿出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的派头,有钱就是爷,拿钱砸破天!”沈曼华激励调动男一号的情绪
男一号考虑着,双目渐炯,精神抖擞,披上毛料大衣,戴好礼帽,架上墨镜:“天老大,俺老二,有钱就是爷……”
“这才是你男一号的风采。导演相信你,编剧相信你,整个剧组相信你!”
“来死狗!(Let‘s go)”男一号几句糙英语还是跟小吕学的,天翻地覆,都颠倒了,学生要打老师啦。
中午时分,霸道停在义临市饮食一条街的天府食苑外,田建平领着小吕,挑个靠窗位置坐下,要了几样酒菜,然后举起茶杯:“来,我开车呢,以茶代酒,为你接风。”
小吕感动得又快落泪:“谢谢田经理,谢谢……”
“人出来就好,高兴点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重整旗鼓向前看。”
“不管向哪看,满眼都是泪哦……”小吕感慨万千,一仰脖子,白酒下肚。
“你想不想回趟老家?”田建平慢慢夹着菜,不时瞟一眼窗外。
“咋不想么。田经理,你要是没得其他安排,我先回去一趟。半年喽,婆娘和娃儿,晓不得跟哪个男人走喽。”
田建平掏出一叠钱,递给小吕:“做个路费。大头嘛,你知道该找谁要。”
小吕激动地接过钱:“我去了省城就找刘宏发,他在哪块住?门牌号码告我一下。以前都是电话联系,没去过他家里头。”
“你去我们单位宿舍自己打听吧。”
“晓得晓得,我绝对不会说,是你把我捞出来的。”
“组建队伍的事,一定要精明强干有经验的工人,最好是多面手。”
“田经理你放心,我今后就是你一条狗,你让我吼我就吼,你让我咬我就咬!”
两人吃喝间,一辆黑色宾利轿车缓缓停在窗前,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女的是沈曼华,男的是男一号。小吕的眼神不由自主了,盯住沈曼华:一身职业裙装,直溜溜的双腿套着肉色保暖袜,紧身裙裹着浑圆的臀部。
曼华挽着男一号的胳膊,款款进入餐厅,落座在小吕和田建平斜对面餐位。
小吕真是淫邪成瘾,在号子里憋了一段时间,按捺不住本性,一直侧脸盯瞄沈曼华精美的五官。
“你看那男的,有没有六十岁?”田建平问小吕。
小吕这才把目光移到男一号身上:西装革履,面皮光洁,浅色茶镜,金表翡戒,嘴角带着高傲的气质。小吕说:“像个洋老板儿哟。”
“你怎么看他像洋老板?”
“行头像,派头也像。”
小吕的眼睛又移到沈曼华身上。
“看什么看!登徒子!”沈曼华突然怒嗔小吕,同时用脚碰碰男一号。
男一号腾地站起,走过来举手要扇小吕,骤然一愣,手掌停在半空。
“抽他呀!”沈曼华下令。
男一号朝小吕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小吕捂住脸怔怔看着这位“洋老板”,直接被打懵了。
男一号也有点懵,这配戏的怎么不提前捂脸呢?
田建平急忙挡开二人:“怎么回事?有话好说,别动手呀。”
沈曼华挽起男一号的胳膊,对小吕啐了一口,走出餐厅。
就餐的客人们看到这一幕,莫名其妙。
“这人是谁?”田建平问服务员。
“不认识,这一带阔佬太多,一个比一个牛逼。”服务员说。
田建平问小吕:“你以前认识他?”
“认识个锤子哟……”小吕委屈地用餐巾纸擦拭嘴角的血迹。
“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以前跟人家有过结?”
“我修不来这个福份,哪里认识洋老板哟,怕是上辈子欠的债哦。”小吕捂着嘴巴直摇头。
田建平闪过一丝狎笑,随即一本正经地:“不过,我得说说你呀,小吕,在公共场合,不要盯住女人一个劲看,容易惹麻烦。”
“是哦,怪我这双不听话的眼球,球眼!”
“别想那些不愉快了,来,吃鸡。”田建平给小吕掰下一条鸡腿。
“吃个鸡巴,牙也没的喽——”小吕带血的餐巾纸上粘着一颗牙。
“找他要牙去!”田建平抱打不平地站起,他也学会演戏了。
小吕朝窗外看看:“人都走球喽。老子号子里服水土都没掉牙,刚出来就掉一颗,真背时气……”他牙掉了一颗,说话都走风漏气。
从天府食苑出来,田建平把小吕送到市长途汽车站。这场小考,他既配合表妹检验了男一号的成色,又给死对头刘宏发埋下一颗雷,还为今后的施工队伍做好备份,真可谓一箭三雕。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