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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建平晓得表妹那点事，不急于回去，以免搅局。他从车里拿上集中供热的资料，边看边往物业公司办公楼走去。走进经理办，两张合并的办公桌面对面各坐着一位小姑娘在玩手机，一胖一瘦；靠窗的办公桌还有一位姑娘，背朝门口看电脑，她们都穿着豆青色工装。
“哪位是朱经理？”田建平问。
没人回答，脸都不带转过来。
“朱经理不在？”田建平准备离开。
“什么事？”靠窗那位姑娘冷冷地问，还是不转脸。她头发胡乱扎成个马尾辫，像开败的芦苇花。
“你就是朱经理？”
“我问你有什么事？”
“办张车辆出入卡。”
“几号楼住户？”
“二十号。”
马尾辫看看登记册说：“二十号住户办够两辆车了，不能再办。”
“是朱董事长让我来办的。”田建平强调。
“那你找他办去。”马尾辫把登记册合住，甩在一旁。
“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
“没电话。”马尾辫说话真噎人。
保安队雷队长进来同马尾辫嘀咕几句，客气地对田建平说：“董事长打过招呼了，让朱经理给你办吧。”
马尾辫还是不回身：“只能办临时出入卡。”
“临时的？能用多长时间？”田建平问。
“三个月。”
“到期能换吗？”
“到期再说。”马尾辫懒得多讲，甩出一张临时车辆门禁申领表。
胖姑娘也是一副穷恨样儿：“把行车证和身份证拿来。”
田建平掏出行车证和身份证，胖姑娘拿去各复印一份，还给他。
申领表填好，马尾辫看过，在批准人一栏签字：朱晋萍。她应该就是朱三定的妹妹，但是看不到正面真容，无法评价丑与美。这么冰冷的态度，拒人千里之外，快拉倒吧。田建平拿上门禁离开经理办，跟着雷队长进保安办公室把门禁激活。物业办的瘦姑娘进来把田建平拉下的资料扔给他。田建平不满地问雷队长：“怎么都是这种态度？”
“你不要强调是朱董事长让办的，越强调越刁难你。”雷队长告诉他。
田建平更加不解。他心有不甘，灵机一动，过去敲敲物业办窗户玻璃，举着门禁问朱晋萍：“怎么收费呢？”
“不收费！废话真多。”朱晋萍厌烦地离开窗口。
短暂的一瞥，田建平看到一张不加修饰却挺清纯的面孔，何止不丑，稍施粉黛一定上乘。朱晋萍没有曼青曼华那种精致大气立体感凛人的五官，而是一种玲珑小巧蕴秀内敛的眉眼，类型不同，后者似乎更符合国人的审美。回来的路上，田建平无心浏览集中供热资料，转而琢磨：“孤傲的冰美人，是男人没福受用你，还是你没福受用男人？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冷酷？冷得让人难以接受……”
他边走边想，差点撞上一个人，忙道歉：“对不起。”抬眼一看，是朱三定。
“哎呀，萍萍迷住你咧？”朱三定笑嘻嘻问。
“萍萍？哦，你说朱晋萍？哪跟哪呀，我……考虑工程上的事情呢。”田建平扬扬手里的资料。
朱三定顺手抓过资料，田建平有点急，这是保密的东西，朱三定只看了一眼，还给他：“工程上有甚麻烦可以找偶，知道西建总哇？”
“知道呀，哦对，是您西龙集团麾下的企业。”田建平忽然意识到，西建总是本埠的坐地炮，更有竞争优势，如果……
“来，到偶车上坐坐。”
两人坐进停在路旁的防弹悍马车里，这是朱三定的移动办公室，高大宽敞。朱三定递给田建平一支雪茄，田建平谢绝。
“有咖啡有茶水，想喝甚自己倒。”朱三定指指田建平身后的车载热水器。
田建平自斟一杯咖啡。
“偶发现你对萍萍动心思咧，走路都不看路。”朱三定说。
田建平哭笑不得：“朱董事长，我有老婆孩子呢。”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常年在外做工程，老婆在家得不到满足，她能老实？给你戴的帽子没准还是深绿色儿的，偶说的都是大实话。”
似乎戳到田建平的痛点，他现出一丝苦涩，但还是摇头：“恕我直言，哪有亲哥为亲妹拉皮条，给别人当二奶的。”
“现在流行老牛吃嫩草么。”
“别开玩笑了，我至少比她大一轮呢。”
“外不是问题。”
“我实在想不通，您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交给别人不放心，交给咱们自家人。”
“自家人？”
“咱们到了一个剧组咧，还不是自家人。”
“可是……萍萍对我看都不看一眼。”
“她守寡呢么？”
“守寡呢？……您不是说她还是处……”
朱三定大笑：“跟你开玩笑呢，你还真实在。”
田建平也笑道：“这玩笑开大了。”想了想，又问，“我能冒昧问一句吗？”
朱三定似乎猜到他想问什么，直截了当说：“她前夫是钓鱼跌进水里淹死的。”
“哦，我有个朋友的朋友，也是钓鱼发生意外，鱼竿和高压线距离太近，砰地一团火……”
朱三定好像不想谈这个，牛蛋眼望向窗外。
田建平准备告辞：“我希望今天这事就是个玩笑，到此为止。”
“好，偶不逼你，这种事得两厢情愿么。”朱三定拧灭雪茄。
下了悍马车，两人握握手，朱三定又突兀地问他：“你会不会钓鱼？”
“不会，我也不会前赴后继。朱董事长，再见啊！”田建平走了。
回到霸道车里，田建平更没心思看资料了，这朱三定到底是开玩笑还是当真？惊魂一瞥的冰美人，到底有多少秘密？……
天色暗淡下来，二十号别墅里，续岩峰和沈曼华已经下楼品茗。两人一直聊到夜幕降临，续岩峰的酒劲也醒的差不多了，好像还没谈够。
“早点回吧，我表哥在车上等你呢。”曼华把那只黑塑料袋取过来，“我看朱三定是不是给了十五万？”打开塑料袋过了数，“没错。”
“朱三定可能是看你和曼青的面子。”续岩峰猜测。
“我哪有那么大面子，曼青和他有业务往来。”
“你们姐俩真有本事。不管怎样，我替四个农民工谢谢你们。”
曼华淡漠地问：“你真打算当好人，保全‘农民工县长’的名誉？”
续岩峰看看装钱的黑塑料袋，感慨道：“头一次以这种方式……”
“四个农民工跟你关系好吗？铁杆？”
“刚认识，应承了人家，总觉得是个事。”
“有时候，过于执着就是偏执，明白我的意思吗？朱三定的话虽然粗俗，也有粗俗的道理。当好人能有什么好报，他们知道你付出多大代价吗？你跟他们说挨了朱三定保镖一个大背挎才要上，他们信吗？再说，凭他们自己，敢找朱三定要吗？有朱三定给你顶着，你担心什么，万一腰肌损伤落下后遗症，谁知道后期治疗要花多少钱。”
“因为这十五万，把我和朱三定绑在一起？”
“什么绑不绑。就说龙凤度假村的暗股，又不是你一个人拿过，你无非关照一下，每年白捡五十万。当然，为了保险，你也可以照朱三定说的，找个死忠。”
续岩峰还是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死忠在于培养。就算帮我个忙，我也想找这么个人。”
续岩峰一愣：“你也想找？你……”
“不要再分你和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反之亦然。不对吗？”曼华难舍地搂住他，两人再次拥吻，比初恋少男少女还缠绵。
田建平把续县长送回住建局宿舍院外。回到家中，他把黑塑料袋挂在椅子靠背上，取下隐形眼镜，清洗后放入双联盒，然后进卫生间冲个澡。躺到床上戴上有形眼镜，取过《六道轮回》，捻着佛珠，开始领略禅学的奥妙。突然，放在写字台上手机发出急促的铃声，拿起一看是县应急办打来的，立刻接听——
“续县长，今天十九点五十七分，双池煤矿发生重大透水事故！”
“啊！井下有多少人？”续岩峰慌得赤脚下地，夹着电话穿裤子。
“目前还不清楚。”
“立刻通知县委、公安、消防、安监、医院、临近煤矿救援队，最快速度到现场！先控制矿长、副矿长、当班负责人！我马上就到！”
“矿长已经控制住了，是个病老头，一问三不知。”
“一定是顶杠子的，想法找到实控人！”
煤矿没有小事故，过去当副职不用这么操心，现在全面负责，不得不急。他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忍着腰疼跑出去又跑回来，穿上皮鞋。看见床上那串佛珠，顺手揣进兜里。他跑到街上打着电话拦住一辆出租车，疾驰而去。
房间灯没关，那只鼓囊囊的黑塑料袋还在椅背上挂着。
过了半个时辰，晓峰和两位同学交谈着从街上走回。
“一会儿见了我爸，我主攻，你俩敲边鼓啊。”晓峰说。
“反正我俩的资金已经到位，就差你的了。”马亮同学说。
晓峰说：“我爸挺支持咱们自主创业，正赶上我爷爷做手术，手头比较紧。”
“不差十五万吧？我俩都是普通人家，说拿就拿出来了。”刘强同学说。
打开防盗门，见老爸那屋亮着灯，晓峰对身后俩同学点点头：“在呢。”
进屋才发现老爸不在。屋里有些凌乱，晓峰失望的眼神忽然瞅见那只黑塑料袋，打开一看，回身对两位同学爽笑，把塑料袋底朝天——抖出十五沓人民币！
“还是不差钱嘛。”马亮说。
“明天签协议！”刘强高兴地跳起。
晓峰掏出手机：“告诉老爸一声……占线呢……怎么一直占线？……”
两位同学你一言我一语：“不用问了，肯定是给你的。”
“就是嘛，时间、数目都对。”
“我给老爸打张借条。”晓峰写好借条，放在台灯开关处。他把十五沓人民币划拉进袋里，回身对两个同学兴奋地伸出双手，“我们三个都是属马的，都把蹄子伸出来——”
三双手互相搭在后背，做奔马状转圈：“马到成功！马到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