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才和王二贵准备用那部泥封的旧三星手机进一步接近朱晋萍,没想到人家不来聚友鱼塘包场钓鱼了,搞得“马王爷计划”像断线的风筝,不知往那儿飘。之后的一天晚上,二贵跟老板告了假,哥四个聚一块,把情况汇总起来仔细分析:第一,朱三定可能确有雇凶杀妹夫的嫌疑,臭小不是因为排斥老板而胡诌。尽管信息模糊,线索迷离,这种可能性越来越不能排除。哥四个最初想从肉体上消灭黑老大,这当然是最直接最解恨的方式。“马王爷计划”看似周密,实际很粗糙,难度大得超乎想象。难度大,风险就大,代价更大。哥四个虽然文化不高,审时度势地调整方案还是会的,这就是,弄清并证实朱三定的犯罪事实,让他受到法律的审判和制裁。如能达到这个目的,同样快意恩仇。如果第一条成立,推演到第二条,臭小撺掇二贵与朱晋萍好,也不是那么简单。这孩子有颗善良的心,同情弱者,憎恨恶棍,自知仅凭他和朱晋萍,力量实在单薄,想让二贵加入。举例说,臭小看见二贵和李有才密晤,从不告发,反而打掩护,这就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臭小若真是凶案的目击证人,不敢轻易露底,也在情理,谁不怕被追杀灭口。所以,二贵必须得留在聚友鱼塘,保护好臭小。第三,二贵送朱晋萍回龙湖公馆那次近距离接触,看得出她对哥哥朱三定高度警惕,所以对二贵有过短暂误会。至于朱晋萍为什么这么警惕,是否知晓丈夫真正的死因,这是最难解的谜。当她注意到二贵那双重体力劳动者的手后,打消了误会,还表示要加深了解。突然不来钓鱼,或许不是她的决定?联想到那个神秘“女兵”在聚友鱼塘瞅瞅这儿瞅瞅那儿,第二天田经理就来搬渔具,一定有名堂。
哥四个当初为了居高临下观察朱三定,在龙湖公馆对面金地苑楼顶设备间住下,还买了带三脚架的观鸟镜,支在西侧的小窗口瞭望。他们把设备间里的水泵和电梯井用废弃模板做隔断,改造出一个简易卫生间,噪音小了,起居也方便。之前,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朱三定的别墅,黑老大狡兔三窟,居无定所,收效不大。现在有了新的观察目标,二贵从乔胖子和鱼塘老板的对话中得知“女兵”傍着一位洋老板也住在龙湖公馆,那就需要更加全面的观察,找到她的具体住处,从她住处若能发现“护林员”的踪迹,也算认清一个双面人。还有一个让他们大跌眼镜的事实,田建平经理居然敢和朱三定妹妹拍拖,说明他和朱三定的关系不一般,把这些人物关系串连起来,也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田建平在聚友鱼塘搬渔具那天,李有才认住了人,也认住了车,可以循车找人。
龙湖公馆地势较低,南区是独栋带院,北区是联排,环湖路把两个区块连成一个闭环。通往独栋别墅的便道互不相干,私密性很好。小区绿化也不错,路两旁是小叶四季青灌木,大株植物多是银杏、香樟之类。别墅的朝向都是坐北朝南,而李有才他们的位置在东面制高点。
今天一早,李有才起床后边刷牙边在观鸟镜前观察,忽然,他的动作凝固,瞪大眼睛端详目镜——田建平的丰田霸道停在南区一幢三层别墅的院门口,拉近焦距,楼体东墙上镶嵌着一块玫瑰金数字牌:20。
此时正是早上七点,别墅里,沈曼华整理着职业裙装下楼。田建平已经提前到位,在客厅里墩地板、收拾屋里屋外。表哥好歹也是项目经理,为了拿到向往的集中供热工程,拼命巴结表妹。他确有洁癖,见不得脏乱,无形中顶了钟点工的角色。这么多古董和藏品,钟点工若毛手毛脚碰碎或顺走一件,都价值连城,万一把信息传递到社会上,招来毛贼更麻烦。田建平当然知道,为表妹服务就是为干爸效劳,这套别墅类似干爸的行宫,一直由他负责打扫卫生。
“你是不是住在朱晋萍那里没回?”沈曼华收拾着茶几上的资料问表哥。
“没你想得那么猥琐。昨晚接到你电话不是告诉你了,我在义临见客户呢。”
“让朱晋萍就近钓鱼,省得去外面乱接触人,这主意不错吧?”
“只有你能想出这主意。”
男一号穿一身深棕色绸缎睡衣,边下楼边梳理油亮的小背头。近两个月时间,头发长了不少,可以做造型了。他派头十足,昨天偷吃供品拉得差点“脱肛”,睡一觉起来全都忘了,操着粤语普通话问导演:“我今天换什马行头呀?”
曼华一改每日给他配装的习惯,理都不理他,坐在沙发上浏览资料。
门铃蜂鸣器响,田建平打开门,业务经理小黄和小林各抱着两箱桶装方便面进来,放入厨房。
男一号忽然意识到,这是给他准备干粮呢,导演关他禁闭不是说着玩的。他有点急了,改成土话:“没俺的戏咧?”
沈曼华还是不答。
“俺光吃不做,就……就要生病咧。俺生了病,就……就没治咧。”
小黄和小林偷笑着离开。
沈曼华扬起脸冷嘲他:“还想吃山珍海味,住总统套房呢?”
“口头合同也是合同呀,你应承俺天天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他还挺有理。
“长见识了,还知道合同呢。你没遵守纪律,违约了,不该受处罚吗?”
“你、你扇了俺一巴掌呢。”他委屈地喃喃。
“那是为了让你记住教训。告诉你,你的戏份取消了。”
“取消咧?……不要董事长咧?”
“你又穿帮又脱纲,要你干吗?”
他不露孬:“那俺换上工装,走咧。”去楼梯夹角处打开地下室门。
“回来!”曼华叱喝。“耍大牌的也没你这么拽!放着好日子不想过了?”
“你不让俺演了么。”
曼华改为心平气和:“只要你认真接受处罚,改过自新,还有机会演男一号。”
他嘿嘿一乐:“俺也是跟你逗着玩,好日子刚开头,谁不想过谁傻。”
“念你是初犯,续县长又替你求情,关禁闭和翻地劳动,你选哪样吧?”
“翻地?”
“院里种的草莓冬天忘了铺膜,都冻死了,你把地翻一遍,改种红薯吧。”
田建平从车上拿来铁锹和䦆头,男一号一看这些工具,顿时来了精神:“种红薯俺最拿手,深挖地、浇透水、培好垄、使足肥……”
沈曼华厌烦地打断:“别念三字经了。做为惩戒,生活待遇必须给你降级,一天三顿方便面。”
“一天三顿……方便面?……俺干的可是体力活。”
“那没办法,谁让你犯了错误呢。只要你吸取教训,可以给你恢复原待遇。”
男一号妥协:“中,劳动改造比关禁闭强点儿。”
曼华叮嘱:“纪律就一条:不许走出院门一步。”
“拿金箍棒,给俺画了个圈?”
“这么理解也对。”
“庄稼活脏,俺还是换上工衣吧。”他又想进地下室。
曼华摔下文件包:“你还不吸取教训?再不能露一点农民工的痕迹了!阔老板整理自家菜园子,也要有阔老板的范儿,该摆的谱还得摆。”
“就像开着宝马摆地摊,养着嫔妃逛窑子。”田建平插话。
曼华从衣帽间取出男一号的行头:“你换上这身吊带西裤,戴上凉帽墨镜,让田经理伺候着你,在院里喝着咖啡吃水果,悠悠闲闲慢慢干。”
“摆完阔回来泡方便面?也不搭呀。”男一号分辩。
“废话真多,谁知道你泡方便面呢。”曼华出门。
田建平拿上她遗落的文件包,追出去送到曼华手里,两人站在院中间说话。
曼华同样叮嘱他:“你也不许到朱晋萍那儿鬼混,更不许带她来这儿,我要查看院里的监控录像。”
“提前声明啊,我可不吃方便面,我又没犯纪律。”田建平说。
“大米白面都有,你自己做自己吃。”
“我做好饭男一号能不吃?能起到惩戒作用?我去物业公司吃食堂吧。”
“想得倒美!”
“那我吃什么呀?”
金地苑高层设备间里,李有才把观鸟镜定位,让金锁哥俩观望:“你俩也来认认,跟田经理说话的女人可能就是那‘女兵’。”
金锁先过来观望,啧啧赞叹:“两条腿真长……”
李有才把他拽开:“让你认人呢,光知道看腿。从现在开始咱们倒班观察二十号别墅,做好记录。”
别墅院里,沈曼华一下想不出好办法解决田建平的吃饭问题,只好对他说:“你可以到外边吃馆子,但是,不许超过半小时。”坐进商务车里走了。
田建平从地下室搬出折叠椅和折叠桌,放在当院,摆上糕点、咖啡、饮料。男一号已经换上导演吩咐的行头,把手里端的泡面放在茶几上,田建平赶紧把他劝回:“喝咖啡吃泡面,您刚才还说不搭呢。”
这个细节被李有才从观鸟镜里瞧见,好生奇怪。
回屋吃完方便面,男一号戴上洋草帽,出门先扬起脸看天:“今个日头挺好。”右手边是自家菜园子,三分地左右。草莓都成了一窝窝枯草,田建平取来翻地工具,他往手心吐两口唾沫,抄起䦆头,吭哧吭哧开始刨。许久没干农活了,把式还是老把式,一撅头下去近一尺深,刨起老大一块土,再用䦆头攮碎,熟练得很。
李有才一直在观鸟镜前仔细瞅着。
田建平再把遮阳伞支好,咖啡沏上,ipad打开音乐,男一号一会儿功夫快刨出半个菜园子了。
“于老板,您歇会儿吧。”田建平过来请他休息。
男一号没有停歇的意思,干活收不住是老毛病。
“STOP!”田建平打个暂停手势。
男一号终于停下:“这点小活,俺夹泡尿就干完咧。”
“悠着点儿,好几天呢。”田建平附在他耳边嘱咐,“说普通话啦。”
男一号改口音:“毛毛雨啦,慢慢下啦。”
“对。”田建平请男一号就座,“您老先坐下,日头好咱就晒太阳、聊天、听音乐、玩电脑,休闲为主,种红薯为辅。”
李有才在观鸟镜前边看边嘀咕:“跟田经理一块坐的,是不是‘女兵’傍的阔老板?”
金锁又凑到观鸟镜前:“他手上那金镏子好大个儿!”
李有才骂他:“你不是瞅财就是瞅色,完蛋操的。”
银锁过来瞅瞅:“这老板的裤子咋跟俺孩儿的一样,就是没开档。”
李有才说:“这叫吊带西裤,洋人爱穿。”
“早饭快误了,走吧。”金锁催促,“老板拾掇菜园子没啥稀罕。”
“你俩吃去吧,俺再瞅会儿。”李有才继续伏在观鸟镜前。
曾经拜把子的穷老哥,后半辈子交大运,摇身为神气活现的“洋老板”。干净的脸膛,漂白的皮肤,尊贵的气质,戴着墨镜、金表、钻戒没有一点过去的影子。小吕打掉牙都认不出来,这哥仨也没长火眼金睛,压根想不到丁老哥能有这番变化,越亲密的关系,越被旧概念和印象套得严实。
可李有才这个名字真是没白叫,就在观察“洋老板”和田经理种红薯这几天,他发现了越来越多可疑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