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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早上，男一号洗漱后，穿着睡衣趿着拖鞋下楼。忽然听到健身房有响动，过去一瞧，门半开着，一个穿运动装的男人背朝门口，坐在器械上“划船”。男一号大吃一惊，昨晚上停电，毛贼进来了？他退到博古架那块，顺手抄起一个赏瓶，蹑手蹑脚走进健身房，站在那人身后举起赏瓶要砸下去——
那人擦着汗起身，俺的娘呀！坐着看不出身高，站起来高出一头，直须仰视！这哪能打得过，男一号吓得赶紧把赏瓶藏到身后。
那人回身打量着他，笑眯眯问：“你是于九川吧？”
男一号眨着眼睛，腆起肚子：“都叫我于董事长啦，叫我于老板也是可以滴。”
“哦，你是港华公司掌门人？”那人倒是不介意。
“什马掌门人，把我当看大门的啦？我的公司全世界都有，维港、台湾、新加坡，悉尼、曼谷、吉隆坡，我住维港马道坡。”男一号来了顺口溜。
“马道坡是哪里？”
“维港富人区哪，你好傻呀。”
“那你是怎么来中国的？”
“当然是……坐飞机啦。”男一号一边抛着赏瓶玩，一边走出健身房。
“小心，那瓶子比这别墅还值钱！”那人提醒。
“啥？！”男一号一紧张，价值连城的赏瓶掉落，哐啷一声摔成几瓣。
那人心疼得直摇头。
曼青和曼华在楼上听见，披着睡衣跑下楼梯：“怎么了？”
男一号看见楼梯上的姐俩，顿时一愣：“俩外甥女都在呢？”
曼华见赏瓶摔碎，差点晕过去，被曼青扶住坐到楼梯台阶上。曼青劝她：“不就是个瓶子嘛，碎就碎了，古玩界鱼龙混杂，没准是高仿。”
“瑞宝斋鉴定过的元青花，值三百万！”
“专家也是肉眼凡胎，经常打脸，快别生气了。”
“真想宰了那老傻蛋！”曼华又气又恨。
“嘘，干爸正跟他对话呢。”曼青示意低点声。
那人拿着两只杯子去饮水机沏茶。男一号见这“毛贼”对屋里这么熟悉，眨巴着眼睛反应不过来。那人递给他一杯茶水，坐在他对面单人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男一号也不含糊，不仅理直气壮坐下，还把双脚翘在茶几上。
“你过去是干什么的？”那人笑容可掬地先问。
“我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啦。”男一号不卑不亢地斜睨他。
“知道你现在是洋老板，我是问你的出处。”
“英雄不问出处啦。”男一号反问，“你先说，你是干什马的？”
“我？……我是警察，经济警察。”那人说。
“你是警察？那我就是小偷啦。”男一号自谑。
“认罪态度还不错。根据举报，你涉嫌诈骗，牵涉一起经济大案。”
“多大哪？”
“价值十八亿。”
“我不识……不知道啦。”男一号淡定应对。
“你算得上窃国大盗了！”
“窃国……大盗？你说颠倒才对。”
“什么颠倒？”
“你是小偷，冒充警察；我是老板，成小偷啦，这不颠倒啦？”
“你说我是小偷，有证据吗？”
“你是怎马进了我的别墅哪？”
“这是你的别墅？”
“不是我的，能是你的？”
“你花多少钱买的？”
“毛毛雨啦。”
曼青扶着曼华坐到屏风后，曼华破涕为笑。
“我们的政策你知道吧？”那人严肃地问。
“我先给你坦白从宽的机会，把偷我的东西都拿出来，好好认个错，我可以不报案哪。”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反问。
“这是……隐私哪。”
“告诉你，进了局子就没有隐私了，在警察面前，你应该老老实实交代。”
“我交代什马？”
“如果让我揭穿你，在案件定性上，可不一样哦。”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蛮好的啦。”男一号不在乎。
“看来你是老油条呀，几进宫了？”
“警察见多啦，交警啦、刑警啦、特警啦，你又冒充经济警察，我好怕怕啦。”
“怕就对了，就怕你不怕。”
“你不就拿个大灯泡，一天到晚照着我吗？告诉你，我照吃照睡，照屙照尿。”
那人一拍茶几：“你的底细我们全知道！”
男一号笑道：“你就这点像警察，就会干咋呼。”
“干咋呼？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你原名叫丁二一，中南省顶山人，当过群众演员，做过农民工，对不对？”
“那是上辈子，我投错胎啦，天蓬元帅投错胎，成了猪八戒。”
“你今年五十三岁，单身，对不对？”
“你说我一只公？钻石王老五？不对，我有四个老婆六个儿，都在澳大利亚和基里巴斯。”
“你冒充于九川董事长，利用港华公司资质，伙同几个腐败分子，欺上瞒下，倒卖国家矿产资源，涉案十八亿。说你是窃国大盗，不冤枉吧？”
男一号同样一拍茶几：“你才是窃国大盗！钻到我这里偷财不说，还偷色，偷吃‘皇帝套餐’，你把皇帝都顶了，不是窃国大盗？”
曼青和曼华在屏风后面大笑，那人尴尬得无言以对。这种不识数，不知深浅的家伙，他有点审不下去了。说：“你只要把同伙供出来，可以得到宽大处理。”
“我没有同伙，一人做事一人当啦。”男一号直楞着脑袋。
“续岩峰不是你的同伙？”
“不认识啦。”
“他是祁口县委副书记，县长。”
“不知道啦。”
“他是你们这起经济大案的直接责任人。”
“不晓得啦。”
“好个一问三不知。他在医院救过你的命，你为报恩，死心塌地给他当炮灰。”
“我没有进过医院哪，身体好棒棒啦，你刚才划船那东西，是我玩剩的啦。”
那人笑着踱步：“还有那个所谓董事长助理沈曼华，你的外甥女，也是假的。你们合伙演戏，得手后，他们逍遥法外，你当替罪羊。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你岁数也不小啦，为什马就会胡说八道哪？”
“我可以建议法院判你十年、二十年，你的后半生就要在监狱里度过。”
“没所谓啦。”
“枪毙你都有可能。”
“死过几回啦。”
“你……真不害怕？”
“我好怕怕呀。”
“你怕什么？”
“我怕广东酒楼，早茶没有啦。”男一号装模作样看手表。
“舅舅！……”曼青和曼华笑得捂着肚子从屏风后走出来。
曼华解释：“刚才是戏中戏，没跟你打招呼，看你的临场应变能力。”
“戏中戏？……那他是？……”男一号指着那人纳罕地问。
“他是我们剧组老大呀。”曼华说。
“老大？……有多大？”
“副省……”
那人伸手制止曼华往下说。
“说出来我也不怕啦，这个长那个长，我见多啦。”男一号无所谓。
“他是续县长的领导，我们的干爸吔。”曼青和曼华依偎在靳书记身旁。
“‘干爸’？那、那他是……俺的干亲戚？”男一号似信非信，憋出土话。
那人笑吟吟伸出手：“你好，于董事长。”
“骚瑞（对不起）！干亲戚！老大！”男一号想来熊抱，双臂只到人家腰间。
“你演得不错。”那人鼓励他。“革命工作需要你为领导承担一点责任。”
“没说的，俺的命就是领导给的，保证顶好大包包。”男一号信誓旦旦。
“你说说，演到现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收获？”男一号稍加思索，“俺穷了大半辈子，窝囊了大半辈子，这几个月真受用。最大收获……找到做人的感觉咧！俺以前，连半个人都算不上呀。”
“对，当够人下人，要做人上人。”那人对他伸出拇指。
“感谢你这老大，你是续县长的领导，培养一个好干部不容易。一块喝早茶去吧？我做东，再晚就没有啦。”男一号南腔北调地盛邀。
干爸看看表：“我们还有其他事情，改天陪你喝早茶。”
曼青曼华蹬蹬蹬跑上楼，干爸进健身房整理高尔夫杆包。姐俩很快换上白色运动装、棒球帽，戴着墨镜跑下。男一号见人家忙乎，自己被晾一边，张口想问。
“我们去打高尔夫球。”曼华告诉他。
“打谁？……打姓高的球？”男一号懵懵懂懂。
三人又笑成一团。干爸和曼青压低帽檐戴上墨镜拎着杆包先出门。
曼华对男一号说：“干爸和续县长体贴你，怕你一个人在家寂寞，给你加了一场热身戏，让你赶大集去。”
男一号喜出望外：“赶大集？看大戏？哎哟，老大真好！续县长真好！”
“你现在能自己选服装了，穿戴起来，主要是摆阔。小黄小林一会就来，先陪你喝早茶，再给你讲具体戏文。”曼华把车钥匙和一沓港钞给他，“这是一万港元，交给他俩帮你花。”提上杆包压低帽檐出门。
金地苑设备间里是金锁在观察，守了一早上，眼睛困得快睁不开，迷迷糊糊瞅见二十号别墅院里，三人把球杆包放到酱红色玛莎拉蒂SUV后备箱，坐进车出院。金锁在黑皮本上草草写了几个字，似乎完成任务，回到床上和衣而睡。
曼华和干爸坐在后排，他问干爸：“男一号怎么样？”
“老小子挺哏的。”干爸笑道。
“您审他，他还想审您呢。”曼青扭过头说。
“纪检审案常遇两种情况，一种是避重就轻，一点一点往出挤牙膏；一种是进来就尿裤子，和盘托出。男一号是头发一乍，球也不怕，有的不说，没的乱挂，连《西游记》都能扯上。这么死忠又嘴硬的，我是拿他没办法。”干爸说。
“您就说合格不合格吧？”曼华追问。
干爸吐出俩字：“难得。”
“吔！”曼华和曼青击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