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看,老小工不知替哪个包工头顶过安全责任包,吃了三个月牢饭。气源站四个月工期,他从一开始便展现“天赋”,装死人、装流浪汉、顶酒驾、差点顶了吸毒包,还真是缺啥顶啥。不过,这些都是低端的表演,高端的会有吗?饭馆老板向顾航提到的“男一号”是那一男一女说的。男的毋庸置疑是田建平,外貌和行为特征就可以断定。女的是谁?男一号是影视专用名词,田建平绝对发明不出来。假如这女的与野猫岭的“女兵”是同一人,那么,她与老小工的扯闲篇似乎就有了答案,有可能是车震与救命的偶然,巧合出“大腕”与“导演”的邂逅,经过互动,立下约定。演员听导演,保密自然说得通。田建平应该是领受了弄回老小工的任务,才在建材市场暗示顾航,避免老小工节外生枝顶吸毒包。女的和田建平可能是假借买肉见识一下陈寡妇,观察有无可乘之机,设法排除阻碍老小工之男一号的羁绊。事实上田建平也做到了,教唆老小工没剃胡子,搅黄人家定婚的美事。女的不顾山高路滑跑来祁口,她和田建平的处心积虑都定格在老小工身上,说明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说明这个“男一号”不可或缺。
“要演就演男一号,要顶就顶大包包。”老小工想出人头地的迷之夙愿,把他的愚忠和死忠联系起来,福兮祸兮?顾航与他因为胡子结缘,并没有给他带来好的结局,一次天作地和的邂逅,或许就是他走向成功的开始?所有的谜团似乎只能这么抽丝剥茧地推演揣测了。
顾航走到窗前打开窗扇,风很冷,他脑子却很热。焦化厂过年不放假,焦炉除了大修是不能熄火的。出焦的火光映红半个天空,伴随着熄焦的爆水声,大片白汽升腾翻卷,遮蔽了外面的一切,也遮蔽了他的思维空间……
日短夜长的冬天,快六点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续岩峰在办公室拿起座机听筒拨号:“宋副市长吗?您还在办公室坚守岗位呢?”
“你不也一样吗?”
“有件事跟您商榷一下,听小郭说《义临日报》要转载《祁口日报》的报道,我觉得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呢?”
“抢救一个农民工兄弟的生命,我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不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地宣扬。”
“你这种谦虚的态度是可取的,但是,对于正能量的宣传报道,也是正常而必要的。捧红你,我不是更好替你说话了。”
“我还是觉得……”
“不要过分谦让啦,清样就在我办公桌上呢,明天,你的光辉形象就上头版。我先给你拜个早年!”
“不敢不敢!宋副市长过年好!”
有人敲门,续岩峰放下听筒应一声:“请进。”
郭副主任走入,把春节值班表放在他办公桌上。
续县长看着值班表说:“春节期间,你给自己安排三天值班,太多了吧?”
“三天不多,我家就住在税务局宿舍,走路才十分钟。”
“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工作累不累呀?”
“不累,我才三十五,多干点没什么。”
续县长想起什么:“抢救丁二一那天,那四个农民工见了我们,怎么没提讨薪的事?”
“那种场合,他们好意思提吗?再说,他们也知道,是我在处理这件事情。我已经告诉他们了,等地方两会的时候,才有机会见到西龙集团朱董事长。”郭主任压低声音,“我注意到,他们可能找到新工作了,都把工衣反着穿。”
“哦?……不安定因素要防患于未然呀。仇官,就是仇视社会,仇视体制,要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防止类似西龙集团暴力讨薪事件再次发生。”
“我尽快调查一下他们落脚处。”
续岩峰看看表:“你告诉司机小赵,不要等我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九,让他早点回家。”
寒潮的余威还在,夜晚奇冷,路人大都戴着口罩耳罩捂着棉袍,行色匆匆。一辆深蓝色别克商务车停在县招待所对面的马路旁,排气管吐着缕缕白烟。
沈曼华坐在司机位,戴着肉色贝雷帽,不时瞅一眼斜对面的政府办公楼六层,只有少数几间办公室还亮着灯。她取过手机,正要拨叫,侧门突然拉开,一个与路人装束无二的乘客上了车。
“别打电话了,走吧。”续岩峰的声音。
“你六楼办公室还亮着灯呢,我以为……”
“这都不懂。”
“唱空城计呢?精致的官本位。”曼华开动车。
“晚上走山路,要注意打滑,最近天天有事故上报。”续岩峰嘱咐。
“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还不是因为你——选点失误。”
“大过年的,别提那件倒霉事了。你这次陪我过除夕,怎么向家里交待?”
“多少个除夕,我几乎没在家里过,都在单位值班。看见郭主任,就想起我年轻时候了。”
商务车驶出县城。续岩峰拿起旁边座位上的硬纸夹,翻开过目——《灰狼计划》分镜头剧本。他无意识地问:“你又准备拍戏了?”
“筹拍阶段。”
“分镜头剧本怎么没有内容呢?”
“等你这个编剧呀。”
“我年轻时候还真有这想法,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起、承、转、合,四阶段,对不对?”
沈曼华惊喜:“行啊你,挺在行的,那就合作一把呗,圆你年轻时的梦,我们一块做追梦人。”
“《灰狼计划》?……抗战剧还是谍战剧?别落俗套啊,看得我都反胃了。”
“我会让你反胃吗?”沈曼华转过脸回眸一笑,顾盼流光。
续岩峰情不自禁从后面亲吻她雪白的脖颈,这是他最喜欢的部位:“你……永远不会让我反胃……”
刘宏发快天亮才回来,过年送礼跑了一夜,哪个衙门也得打点到。三十上午,他和顾航先去气源站给首任站长拜个年,后到存放设备的房东家里送点年货,最后准备去县医院,接上老蔡和老小工,把他俩送到长途汽车站。
老蔡给顾航来电:“顾经理,你们不用来医院了,九公司田经理把老小工接走了,我已经买上长途车票,就要上车。”
“田经理把老小工接走了?”顾航心里一颤。
“他说跟你讲好的,过年期间让老小工在工地帮忙下夜,老小工本人也愿意。”
刘宏发向顾航要过手机问:“他出院手续办了吗?我还有两万押金呢。”
老蔡说:“两万早超了,护士长说看续县长的面子才让欠着。”
“超了多少?”刘宏发继续问。
“好像三千多,田经理替咱们补交了,护士长说过完年再给结算单。”
顾航接过手机,与老蔡说了两句拜年的客套,通话结束。
刘宏发嘟囔:“白扔两万,连个人情都没落下。”
“老小工念你的好呢,说将来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拉倒吧,你用不着替他圆场。”
田建平给顾航打来电话:“顾部长,有件事我先斩后奏了啊,那个丁二一我要用他,刚接到我们工地。”
“他还没好利索,你用他干吗?”顾航问。
“我这边配楼还没完工,得留个老实可靠的看工地。”
“丁二一能看工地?他连自己都看不好。”
“他没家没口的,干这工作正合适,在你们气源站不也是下夜嘛。”
“我都给他找好下家了,怎么跟人家解释呢?”
“是喂猪吧?丁二一跟我说,包工头老蔡告诉他,喂猪的事黄了,对象也黄了,我让他自己选择去向,他还想在工地干。”
“可是……”
“顾经理,你跟我要他的时候,我没二话吧?你让我的工人支援你们工地,我也没二话吧?”
“你要这么说,我哪能夺人所需呢。”
“这就对了嘛,朋友就得相互帮扶,何况咱们还是一个集团的。你顺便告诉刘宏发,他在医院的押金不够,我替他补了三千多。”
刘宏发在顾航身旁听着呢,等顾航压了电话,他骂道:“呸!逮了便宜还卖乖,老子出了两万,倒给他办了好事,该让他全部报销。”
“账不能这么算,你好歹救活一个人,这是造化,有利于你下一个工程。”
刘宏发又高兴起来:“说得对,过年了,算我积个大德,还甩个包袱。”
从祁口回省城经由义临市上高速,赶路途中,陈寡妇给顾航一个劲打电话,顾航嫌烦不想接,刘宏发反而生疑,顾航索性打开免提接听。其实没啥,陈寡妇在电话里问丁二一能不能到她娘家过年,估计是养了几天猪,累得受不住了。顾航说昨天和你商量,你还嘴硬呢,丁二一已经重操旧业了,你好自过年吧。她好像很有回心转意的意思,没完没了絮叨自己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初错怪了丁二一。说到伤心处,不免抽噎两声,甚至透露已经跟丁二一有了那种关系,云云雨雨的,听得顾航和刘宏发捂住嘴嗤嗤偷笑。
“俺戒烟了,也戒赌了,过年不进麻将馆,重打锣鼓重开张,准备跟丁二一好好过日子。”陈寡妇在电话里信誓旦旦。
“你总是一阵风一阵雨,既然还想跟丁二一来往,他住院你怎么没去看他?”
“俺咋不想去呢,闺女媳妇拽住不让去么。你昨个的话俺想通了,俺不能光考虑儿女们感受,俺得活自个儿呀。”
“这就对了嘛。”
“俺昨晚上做了个梦。”
“你也做了个梦?丁二一梦游龙宫,你做了个什么梦?”
“俺梦见丁二一挎着东洋刀,骑着东洋马,驮上俺,腾云驾雾去日本结婚呢。”
“哈……”刘宏发笑得不能自持,停车蹲在路边捧腹。
顾航边笑边回话:“你俩可真是一对活宝,做的梦都荒诞不经。”
陈寡妇认真道:“正经八板跟你们说吧,俺总觉着和丁二一会有时来运转那一天,俺立志要做追梦人。”
“好,祝你俩美梦成真!那我告诉你,丁二一就在县人大办公楼工地下夜。”
“九公司工地?田经理出门带着女司机,是个风流经理,别把丁二一带坏喽。”
“那可说不准。你晚上包点饺子,去工地看望看望他,顺便拢拢感情,这可是你们修补关系的好机会。”
“中!”她回答得很敞亮,电话挂掉。
“田建平还带着女司机呢?”刘宏发很注意对手的隐私。
“陈寡妇的话有几句靠谱的。”顾航搪塞过去。
总之,老小工已经离开顾航能关照他的视野和范围,前路或凶险或幸福,顾航已无能为力。田建平要老小工下夜,肯定有其他盘算,不管怎样,先让女汉子陈寡妇介入,搅混水自然会沉渣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