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工地大门口,小吕拉他站住:“你先站在这里,换上警服,模仿站岗的警卫,找找感觉。”待老小工穿戴好,他下令,“立正!敬礼!”
老小工下意识举起右手。
小吕帮老小工纠正姿势:“就这个样子,不动、不笑、不哭、不闹,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这会儿正是晚饭后农民工们打热水泡脚的时候,一人提一只涂料桶,围住老小工扮演的新角色,议论纷纷。
老小工正在入戏,任凭旁人怎么撩逗,岿然不动。
小吕把刘宏发请到大门口端详老小工:“你看咋样?打马虎眼还可以吧?”
“你这是活马当死马医。”
“你把这个艰巨任务交给我,比倒装气柜还难,我脑水都挤干喽,就想到这个办法。”
“那胡子不入眼。”
“我负责开导他。”
刘宏发未置可否,回到办公室。
小吕拍拍老小工:“可以喽,到刘经理办公室,谈谈你的胡子问题。”
李有才哥四个与同宿舍的工友,边泡脚边议论:
“顶包算倒运,连环包也找上他了。”
“让大活人顶仿真警察,这是谁的馊主意?”
“没这么欺负人的,俺找他们说理去。”二贵穿上鞋。
“你吃错药了?管那闲事干啥?”李有才拉了二贵一把,没拉住。
小吕在办公室动员老小工刮胡子,已经有点不耐烦:“两条路你考虑好,要么卷铺盖走人,要么刮掉胡子,在路口站一下,不就一晃眼的事嘛。”
庞工质疑:“上面下来检查工作,来的时候有仿真警察,回的时候没有,这不一看就是造假?”
“那就回的时候再站一下。”小吕说。
老小工气得眼泪汪汪。
“给你一分钟考虑。”小吕掏出手机看时间。
“一分钟……是多少?”老小工懵懂地问。
“拉泡屎。”
“俺先拉去呀。”
“回来!憋住,给你吃好的吃多喽。”
老小工确实下紧,憋得难受,索性问:“顶完这个包,俺就能留下?”
“项目经理、包工头,都给你打了包票,我们还能说话不算话?”小吕说。
老小工委屈而又无奈,终于点了头。
小吕拿起窗台上的剃须膏摇了摇,挤到手心一堆泡沫,抹在老小工的面部三角区:“现场操作,省得你反悔,以后我就是你的专职化妆师。剃掉这堆烂胡子,你至少年轻十岁。”
“续县长再来,俺咋交待他呢?”老小工苦着脸。
“领导的话你就当西北风吹得夜壶响,信他们,你能把年过错喽。”
正要开剃,二贵推门进来:“等一等,俺有话说。刘经理,你摸摸良心吧,顶包已经替你背了个大黑锅,不能让人家顶这连环包了。”
“王二贵,不干你的事啊。”小吕把二贵拉在一旁。
“欺负老实人也得有限度。”二贵甩开小吕。
“我又没表态同意,你来抱打什么不平?”刘宏发愠怒。
“你说话别凶人,俺知道你有钱,啥也能买通。俺们农民工再穷、再下贱,也是人,也有人格。受苦可以,受气不中。让大活人顶个摆设,就是埋汰人!”
二贵平时也是蔫蛋,居然能憋出这么一通道理,刘宏发和小吕无言以对。
“你们要是非这么做,那俺明天顶那个假警察的包,俺没胡子,检查的时候俺顶上去。”二贵说。
“不行,瓦工的活排满了,一个萝卜一个坑。”小吕说。
“那俺不干了,算工钱吧。”二贵说。
“擅自离岗,一分不给。”小吕跳起来。
“不给俺也走!”二贵毫不示弱。
李有才趿着鞋一直在门外听,进来打圆场:“算了算了,这事不难,俺已经想出办法了。”
“你有什么办法?”刘宏发着急地问。
李有才看着老小工说:“其实也简单,就看顶包舍得舍不得。”
“只要能保住俺胡子,俺啥也舍得。”老小工急切表白。
“‘樊冰冰’——你舍得?”歪脖李问。
屋里人都愣住了,知道李有才说的是老小工抱回的那个硅胶美人。
李有才解释:“俺见过仿真警察,俺们顶山县城里也有,都是玻璃钢做的,用螺丝固定在水泥底座上。‘樊冰冰’跟玻璃钢模特一样,鞋底下有预留的螺丝眼儿,要不咋能直立固定呢?明天把她服饰换成警服,装在圆台上就中。”
“撞毁的仿真警察可是男的。”小吕说。
“交警没要求必须做男警察吧?”李有才问刘宏发。
“倒是没这么要求,可也没有在路口摆放女警察的,万一弄巧成拙呢?”
“让活人当摆设,就不怕弄巧成拙了?”二贵插话。
“哪个警队没女的,俺见过仿真女警察。”李有才说。
小吕一拍脑门:“对头,我跟厂家订货的时候,人家还问我要男警察还是要女警察,这就说明有女警察当摆设。”
刘宏发笑嗔李有才:“你小子真是鬼透下的。”
“要不我去哪个工地都愿带他哩,脑子架势灵光。”小吕也夸赞李有才。
刘宏发拿定主意:“就这么办,男警察女警察都是警察,没说清楚是他吴队的错。他明知道三天做不出来,硬逼我,无非还想敲我竹杠。他不仁我也不义,反正车祸也结了案,他想翻,我住监狱他脱警服,看他干不干。”扭脸问老小工,“你呢,能不能把‘樊冰冰’奉献出来?”
“不剃俺胡子咧?”老小工问。
“你给续县长留着吧,死心眼儿都死到家了。”
“可俺的‘樊冰冰’……找不着咧。”
“在俺们宿舍藏着呢,还给你吧。”李有才说。
次日上午,交警的警车来到工地,吴队站在基坑边喊:“刘经理!你上来!”
刘宏发早有心理准备,不紧不慢走上去:“吴队,又怎么了?”
“上车,看你干的好事去!”
“不要咋呼,我这人胆小。”刘宏发镇定地说。
“你胆儿也太大了,简直是狗胆包天!”
“有话好好说,骂人就不对了。”
“少废话!跟我走!”
正在此时,顾航驾驶皮卡从省城回到工地,先让请来的白总到办公室稍坐,拉上刘宏发跟在警车后面。路上,刘宏发介绍了这几天发生的事,顾航能说什么呢,走前的“预防针”当耳旁风,只能一声叹息。
“你口才好,打打腹稿,对付一下吴队。关键是,他事先没说明要男警察还是女警察,就抓住他这条。”刘宏发说。
县城与省道的丁字路口,三个方向的交通几近堵塞,来往车辆停在路边,司机们争先恐后与仿真女警察——大明星“樊冰冰”合影。
吴队分开围观的人群,把刘宏发拉到“女警察”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呀,这是你要的仿真警察嘛。”
“怎么弄来个女警察?还酷似樊冰冰。”
“你没说要男警察还是女警察呀?”
“成心捉弄我是不是?”
顾航对吴队说:“吴队长,这个仿真女警察是我做的主,刚从省城买来的。”
“你是谁?”吴队问。
顾航说:“我是气源站项目副经理。买仿真警察时候厂家告诉我,过去在路口摆设‘男警察’多,现在是摆设‘女警察’多。我问为什么,他说,第一,现在讲究温情执法,形象执法,要改变过去那种简单粗暴,老子天下第一的野蛮执法,女警察在这方面有先天优势;第二,摆设仿真警察的目的,是引起过往司机注意,遵守交通规则,弥补警力不足。司机群体,男士居多,男的看男的,当然不如看女的吸引眼球,尤其是带点姿色的女警察。”
“说得对!”人群中有人应和,不少人鼓掌。
“你……你纯粹是狡辩。”吴队气得拨楞脑袋。。
“以理服人,不是狡辩,我觉得厂家说的有道理。如果你有言在先,一定要
男警察,我肯定按你的要求买。”顾航进一步说明。
吴队尴尬地又问:“那你……你为什么专挑‘樊冰冰’?”
“有明星效应呀,厂家摆着一堆这冰冰、那冰冰,我就挑了辨识度最高的。”
“‘明星效应’?都来跟‘明星’合影照相,这不把交通堵塞啦。”
“总比摆在那里没人看,视若无睹好吧?再说,国外还有警察跳舞指挥交通,叫‘娱乐执法’,你是不是更接受不了?”顾航问。
“我……我说不过你。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好办,不让他们照相就是了。”
顾航把工衣脱下,蒙住仿真女警察的头,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
吴队和其他交警忙着疏导车辆。
刘宏发悄悄给顾航竖了拇指:“你小子真是个诡辩专家。”
路面渐渐通畅了,顾航对吴队说:“我们可以走了吧?”
“你不能走,等会儿检查组来了,你把刚才那套理论再跟检查组说一遍。”
一辆黑色宝马突然驶到,魏大公子下车,提着一把大锤走过来:“娘个逼,听说那婊子跑来当‘警察’了?”他把苫在“樊冰冰”头上的工衣扯下,抡起大锤,照着仿真警察一通乱砸。可怜的‘大明星’,变成一堆残肢断臂。
魏大公子解恨地吐口唾沫:“呸!臭不要脸的骚货,连老民工都不要你了!”
吴队也欺软怕硬,眼睁睁看着魏大公子耍完威风,扬长而去,一声不敢吭。
顾航和刘宏发上了皮卡准备离开。
远处警车鸣笛开道,检查组的车队驶来,吴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顾航对他说:“你站上去呀。”
吴队只好跑到路边圆台上立正敬礼,一动不动,仿真不仿真无所谓。
检查组的车队一驶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