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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那天晚上，续岩峰坐曼华驾驶的别克商务车来到龙湖公馆二十号别墅。风流愿是好愿，说出来就不灵，实在太灵。野战篇虽然不尽人意，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成功，只是情到浓时受了惊，炸了胡，还差点丢了命。野趣虽鲜，危险多多，没有熊出没，却有人骚扰，还是回到席梦思上玩吧。野猫岭车震遇险后，续岩峰在二十号别墅过夜不止一次了。有时田建平开着霸道迎来送往，有时单位司机把他送回市住建局家中，他换一身骑行装，戴好头盔，捂严面罩，架上墨镜，山地车一骑，貌似锻炼身体，锻炼到沈曼华床上去了。导演给他挑选服饰的眼光独到，骑行装备比他自己选的护林员工装不知强了多少，爱好骑行的人很多，尽是藏头遮面，谁能认出谁。情欲和牌坊想兼得，里子和面子都需要，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过完年他准备搞个车本，练练方向盘，行动就更方便了。
累不累呢？咋能不累，累，并快乐着。出轨，可以有一千个理由，也可以不需要理由。两情相悦是理由吗？是本能；追新逐异是过错吗？也是本能。过去叫作风问题，背上这个包袱一辈子抬不起头；现在叫通奸问题，比小孩拉肚子还普遍。他和发妻物理老师半年才一次，没法能量守恒，只好能量转移。续岩峰常习国学，知道老祖宗对通奸者可是要浸猪笼的，那种滋味绝对不人道。现在文明多了，级别高的进去以后还能享受特殊待遇，伙食肯定也比农民工好。没自由就没自由吧，透支了嘛，自由就像银行贷款，失去信用就贷不出来了，就这么简单。
续岩峰要求沈曼华不要开豪车来县城接他，越普通越好，漂亮女人开豪车太引人注目，她听从了他的建议。过年放假期间，他计划在别墅呆两晚一日，陪曼华过完除夕，初一去县政府团拜，然后回土河县家中与父母妻儿过年。小三与原配两头兼顾，不偏不倚。儿子晓峰对他的警告还是起作用的，他一开始并不想让家庭破裂，有损形象。形象是晃人的招牌，进取的阶梯，也是遮羞的布料。
续岩峰现在俨然是二十号别墅的半个主人，除了东卧室，各个房间随便进出。沈曼华多才多艺，不仅书画摄影了得，收藏方面也有不少名家的墨宝金石，以及瓷器瓦罐之类，三层的两间大屋几乎就是博物馆。续岩峰徜徉期间，养心养眼长见识，也经常自忖：一个三十多岁的离异女人，独住这么大一幢别墅，还有这么多价值不菲的藏品，她前夫究竟是干什么的？曼华不愿多讲，他也不便多问。
可二楼东卧室始终锁着门，越不让看越有种神秘的感觉。
今晚回来，曼华先进西卧室卫生间洗澡，续岩峰终于忍不住，仗着自己半个主人的身份，拿上梳妆台抽屉里的钥匙，打开东卧室房门，扳亮灯——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张硕大无朋的卧榻，睡三个人都富富有余。打开一个衣橱，里面全是女人四季穿戴的寝室衣物，款式、花色、号码一致，都是成双成对。他见过曼华的姐姐曼青，两人身材差不多，尚可理解。再打开另一个衣橱，竟然是男人的睡袍和运动衣裤，根据尺寸判断，此人体格至少一米九，比他高出快二十公分！尤其那双白色耐克运动鞋，威猛得如同两条准备出港的航母，顿时让他自感形秽。再一看，男人的衣物中还有一套藏蓝色干部夹克。
续岩峰有点反应不过来，脑子嗡嗡作响。
“你好奇心很强啊。”沈曼华用毛巾弹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卧室门口。
“他是谁？”续岩峰不回身问。
“非要知道吗？”
“希望知道。”
“干嘛这么性急。”
续岩峰转过身：“你说过，离婚以后只与我情投意合。”
“他是曼青的前夫。”曼华把衣橱的门关住，“他们偶尔过来小住。”
“怎么又成曼青的前夫了？你不是说，是你前夫住过的屋吗？”续岩峰狐疑。
“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到底是谁的前夫？”
曼华有点不耐烦：“少见多怪。”
“你说什么？”续岩峰对曼华的反常感到讶异。
“出来吧。”曼华把续岩峰请出东卧室，关灯锁门。
续岩峰却不回西卧室，而是在起居室的软椅上坐下，闷头思索。
“你怎么了？大过年的，非要跟我闹别扭。”曼华进来。
“那个男人也是干部吧？”续岩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毯问。
“没看见还有运动装嘛。”曼华带搭不理。
“是喜好体育的干部？还是当干部的运动员？”
“还在钻牛角尖，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现在就要知道！”续岩峰一拍茶几。
“真受不了你没完没了的盘问！”曼华摔下梳子。
续岩峰愕然呆视沈曼华，起身走入西卧室，拿上自己的外套要走。
沈曼华堵在门口：“好吧，这可是你逼我摊牌的。先欣赏一下你的毛片再走——”她取过精巧的粉色笔记本电脑，打开文件递给他。
续岩峰接过来一看，画面里全是他和她赤裸裸的爱爱场景。
“你……你在搞偷录！”续岩峰被愤怒和羞辱冲击得青筋暴额。
“当导演的能不懂摄影。”沈曼华双手交叉在胸前，冷漠地注视着他。
续岩峰把笔记本电脑举过头顶——
“摔呀，没有备份能让你看吗？”
续岩峰又是一震，扔下电脑，死死盯住沈曼华：“你、你是个什么女人哪？”
“正常女人。怎么，我没让你快活？”
“你！……”续岩峰双手不由自主地痉挛。
“想掐死我吗？我引颈受戮——”沈曼华把迷人的脖颈伸向他。
“我……”续岩峰大口喘着粗气，却不敢下手。
“量你也没那个胆子。”她露出鄙夷的冷眼。
续岩峰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走吧，你明天就可以在网上看到——你奉献给全国人民的‘贺岁片’。”
“我就不信你敢！你也同样身败名裂！”他愤怒地指着沈曼华。
她无所谓：“我怕什么，我是离异的女人，有权选择自己的私生活。而你呢——清正廉明的好干部，当红的农民工县长，备选的义临市副市长……”
续岩峰抬起腿，却怎么也迈不出卧室门。
“还是面对现实吧。”沈曼华冷冷地说。
“现实？……”续岩峰退回来，放缓语气，“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
“为我们？我们是谁？”
“你和你表哥田建平。他让你色诱我，处心积虑营造这一切，不就是想得到集中供热工程吗？”
“哈……”曼华大笑。
续岩峰说：“谈条件吧。我把项目给你们，你把录像删除，备份给我。”
她坐在他对面：“你好好看着我的眼睛——”
这双弯月般清澈明亮的电眼，曾经放射出聪颖的辉泽、魅人的柔情；那渊博的才识，深邃的论道，带给他惊为天人的感受。他不知品咂回味了多少次，冥思遐想了多少回，不顾一切地追逐、靠拢、缱绻……她摄走了他的底线，摧毁了他的操守。而现在，这双眼睛却像欲壑难填的黑洞，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吞没……
“我的眼睛大不大？”曼华意味深长地问。
“大……”
“那么，我能看上集中供热那点蝇头小利？”
“你……到底想要什么？”续岩峰困惑。
沈曼华把《灰狼计划》分镜头剧本递给他：“我说过了，你是编剧，出品人设定了大纲和主题，而人物、事项、情节、场景、对话，需要你来设计和编写。”
“开玩笑，我能设计什么？编写什么？”
沈曼华一字一顿道出：“五——峰——铝——业。”
“啊！”他触电似地跳起来，满脸惊悚，“原来你……你们……谋的是这个！不！这是雷区！中纪委都挂了号！”
沈曼华点点头：“我知道是雷区，而你有探雷器。”
“不不……我来祁口就任前发过誓，打死不趟这个雷区！决不！”
“你在镰刀斧头下也宣过誓，不是照样该拜五爷拜五爷，该玩女人玩女人。还崇尚《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崇尚戏精是怎样练成的吧——双面人同志。”
“那……那是被你……”
“有句烂大街的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可是为你备足了功课。”
“原来你是只肮脏的、无耻的绿头苍蝇！不，祁口县两任副县长都栽在五峰铝业案子上，一个跳楼，一个双开；五峰铝业两任法人代表，一个被整得脑卒中，还有一个在押。案值十八个亿，六年多没人敢动这个烫手山芋，我也绝不碰它！”
“此一时，彼一时。我问你，你在五爷庙跪拜的是谁？”
“当然是五爷——文殊菩萨的化身。”
“灵验吗？”
“……灵。”
“我再问你，你父亲病重，如何能住进特护病房？如何能请到洪一刀教授？”
“也是……五爷……”
“五爷能一天给洪一刀打三个电话？洪一刀凭什么急赶着坐高铁回来给你父亲主刀？你父亲是太上皇吗？”
“这……”
“还有，双池煤矿矿难，你如何能涉险过关？你的死对头阎大绍如何被拿下？宋副市长跟你关系很一般，为何把你推荐为接班人？”
续岩峰张口结舌。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是拜赐五爷保佑？仰仗五爷神通？”
“那是？……”
曼华朝东卧室方向扬扬下颚：“他就是你的真命五爷——我和曼青的干爸。”
“‘干爸’？”续岩峰第一次听到这个称谓。
“也是《灰狼计划》的出品人。”
“出品人？……”
续岩峰擦着满头汗：“难道出品人是？……”
“系铃解铃，还不明白？”
续岩峰一下瞪大眼睛。
曼华说：“眼下正好有顺风车可以搭。”
“什么顺风车？……”
“‘报送矿业权历史遗留问题项目处置审批’，这项政策已经放宽，你们只要上报项目，自会有人运作。”
“这……”
“还有趟顺风车《扩大外商投资产业名录》，除去战略矿产资源，全部放开。”
“怪不得你去祁口采访我这个主题，你们早有预谋了。”
“不是预谋，是寻求合作。我相中你了，出品人也对你也有好感。”
“他……对我有好感？”续岩峰没想到。
“你总是抱怨命不好，蹉跎虚度，可机会就在眼前，你却优柔寡断。抱怨是无能的表现，而无能，恐怕连你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记住：你不干总会有人干，错过机会，是你自己失误。我做点夜宵，楼下等你。”曼华离开。
一个男人，一方领导，最忌讳最刺耳的评价不外乎无能二字，既打击情绪，又伤及自尊。如果平庸是一种美德，无能又算什么。宋副市长、阎大绍，何德何能，照样红得发紫，富得流油。续岩峰过去没有支撑，彷徨无助，现在有了机会，再浪费，甚至往下出溜，恐怕比无能还可悲。他总结着自己的过往，思量着自己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