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号别墅是三层独栋洋楼,坐北朝南,花岗岩贴石楼体,红瓦庑殿顶,独立车库,锌钢自动院门。今天,院里除了霸道,还停着一辆酱红色玛莎拉蒂SUV。
朱三定的保镖下手太重,把续岩峰腰肌伤得不轻,他面朝下趴在红木沙发棉垫上,曼华正用冰袋给他冷敷。曼青和田建平在厨房备餐,她不住地埋怨表哥:“你把续县长带来,怎么不看着点呢?”
“我以为他遇到哪个熟人了,说两句话的事儿。”田建平解释。
“不能怪田经理,是我高看了那位市政协委员。”续岩峰对曼青说。
“他还想进市人大呢,做梦吧!”曼华气哼哼地。
可视门禁响起蜂鸣声,田建平过去瞧瞧,回过头对曼华说:“朱董事长来了。”
曼华说:“他要带着保镖就让他滚蛋!”
田建平通过门禁观察:“他没带保镖,只拎着个黑塑料袋,塑料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了——是人民币!”
续岩峰似乎明白:“哦,可能是还农民工工资的,让他进来吧。”
打开门,朱三定嘻嘻哈哈走入客厅:“哎呀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山行道长说今日犯冲煞,告偶不要出门,偶估计晒晒太阳不打紧,结果就是冲煞咧。续县长,偶给你赔礼道歉来咧,你大人不要记咱小人过!”
续岩峰把脸扭在一边,不想理他。
沈曼华嗔责朱三定:“你养的什么保镖!比你的狗都不如,下手就打人。”
朱三定嬉皮笑脸坐下:“他们是武警退下来的么,练的就是外两下。只当是姐夫打了小姨子一炮,姐夫不亲,姐姐还亲呢,这还记仇呢?”
“呸!什么乱七八糟!”曼华往地上啐道。
朱三定把塑料袋扔在茶几上,对续岩峰说,“你给四个农民工要十三万工钱,偶给你十五万,带两万利息,你掂量着办哇。付出这么大代价,想给他们就给,不想给就自己留下,偶还顶杠子。偶背的债不下几个亿,虱子多了不咬人,谁敢找偶要呢。”
曼青从厨房出来问朱三定:“你少卖狗皮膏药,说清楚,这十五万是你赔偿续县长的,还是给农民工的?”
“偶不是说清楚咧,让续县长看着办么。想当好人,继续维护那个烂名声,就给了他们;想留在手头,将来治治腰,就算给你的赔偿。”
曼华说:“你真是个滑头,这样不明不白了结,太便宜你了。”
朱三定接过田建平递来的茶水,向他点头致谢。对姐俩说:“反正没屁眼的事情偶已经做下咧,登门道歉是头一回,还要偶咋呢?请你们吃饭?你们不怕影响咱们就走,去偶的西龙大酒店。”
沈曼华板着脸说:“你把龙凤度假村的暗股,也给续县长一份。”
“没问题,祁口县哪一任县官偶都给他们纯利百分之三。前些日子偶请续县长来,就为这件事,他不来么。今天是不打不成交,这的哇——”朱三定拍拍续岩峰,“偶给你百分之五,一年最少五十万,顶个中型煤矿的暗股呢。”
“不要!”续岩峰坚定拒绝。
朱三定为难地看看姐妹俩,谁都不出声了,曼青回厨房。
朱三定继续“讲演”:“偶跟官们打交道多下咧,没有给钱不拿的。天下贪官一个瓤,就看会装不会装。祁口县上一任县委书记汪宁,也从偶这里拿暗股呢,人家就能平安退休。你们知道他是咋搁捣的?咱们是自家人咧,告诉你们哇,他找了个傻老太婆顶包,把所有贪来的钱都走老太婆的银行卡,最后转移到国外。汪宁少说贪了半个亿,可他本人干干净净,退休审计,甚也查不出来。纪检组、反贪局,转圈审外老太婆,审的时候还得找大夫跟上,老太婆动不动就背过气咧,还得抢救她呢。审不得、关不得、死了更没得,谁也没办法。不知道汪宁是咋培养的,外老太婆死心塌地给他顶杠子。”
续岩峰脸朝下趴着,眼睛一眨一眨听得仔细。
“你是来给续县长赔礼道歉呢,还是传授贪腐技巧呢?”曼华问朱三定。
“这年头,灰毛驴驴打滚,沾土不沾土,谁能看得出。”朱三定说。
“续县长就不是那号人!”曼华说。
“是不是那号人,你说唠不算,偶说唠不算,纪检委说唠才算。咱掌柜的……”
曼华急给朱三定打手势不让他往下说。
“我们要开饭了,你走吧。”曼青在厨房探出头。
曼华说:“续县长还在气头上,缓和需要过程。”
朱三定起身:“农民工县长同志,钱给你拿来咧,赔礼道歉的话偶也说干咧,偶这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还不原谅?”
续岩峰似乎点了点头。
“这就对咧么,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还见呢。”朱三定走到门口。
“给我表哥的车办张公馆出入卡,省得每回来了登记。”曼华说。
“让田经理去物业公司找偶妹妹办哇。”朱三定出门时,拍了一下替他开门的田建平。
“哪个是你妹?”田建平随口问。
“最漂亮的那个,物业公司经理。”朱三定挤挤眼说。
“你亲妹妹?”
“外还有假,偶叫朱晋龙,她叫朱晋萍。她还是处女呢,你可以泡上她,找机会给她开了包。”朱三定嘻嘻地离去。
“什么人呢!作践自己的亲妹妹。”曼华进厨房,帮曼青往餐厅端菜。
“烂人一个!再变换身份也变不了本色。”曼青说。
田建平似乎对朱三定的话有点想法。。
曼华对他说:“帮忙摆餐具呀,怎么,你还真对朱三定的鬼话动心思了?他能放出好屁?”
“表哥的婚姻也快到头了,该找就找,我支持。”曼青说。
续岩峰慢慢撑起身体坐正,用手托着髋部站起。
曼华陪在他身边:“能下地了?腰还疼不疼?”
续岩峰感激道:“冷敷一下好多了。”
曼华开导他:“跟烂人打交道,不必计较太多。”
“唉,我也是自找的。”
曼华隐晦地一笑:“你明白就好。”
田建平客气相邀:“续县长,请入席吧?”
餐厅的雕花圆桌上摆满西式菜肴:沙拉、牛排、炸鸡、披萨、罗宋汤、拉菲酒。曼华将每只高脚杯浅斟少许,举起杯,要致开场白:“续县长……”
续岩峰笑嗔:“不是说过你嘛——以后不要带官衔。”
“那就……岩峰同志。”
“更俗。”曼青道。
“——岩峰哥。”
“对啦……”大家鼓掌。
曼华说:“这屋里全是古董字画,不敢炒菜,今天就洋为中用。我们仨吃得惯,就担心续县长——又错了——岩峰哥,能否对胃口。”
“很好很好。本应该我做东,反让你们破费,真不好意思。”续岩峰客气道。
“以后不分你们我们,是咱们。”曼青说。
“那我就说两句吧。”续岩峰端起酒杯致答谢词,“过去,我在任何场合都不沾酒,千真万确。可今天,我要破例。我代表老父老母、妻子和孩子,感谢曼青、曼华、田经理,为我老父的治疗和护理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安排。可以说,是一场奇迹。七十岁的老人做开胸手术,恢复得如此之好,除了洪一刀教授医术高超,冥冥之中……”
“如有神助。”曼华替他补充。
“是呀,太神奇了!我衷心地、永生难忘地,感谢你们!”续县长举杯,“词不达意,尽在酒中,来——干杯!”
四个人碰杯,续岩峰一饮而尽。
田建平下意识担心:“您从来不喝酒,有点猛了,这酒后劲大。”
“没事,我今天高兴。”续岩峰兴致盎然地举着酒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曼青给续岩峰斟满酒杯。
“表哥来两句祝酒词。”曼华有意为难田建平。
“我……我国学不行。”田建平真给难住,一个劲挠头,好容易想起一句,“‘醉里乾坤大’……”
“‘杯中日月长’——俗不可耐。”曼华损他。
大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餐后,曼青告辞,她在玛莎拉蒂车里对门口送别的续岩峰说:“医院那边你就别操心了,老人出院的时候我通知表哥和曼华。”
“谢谢……”续岩峰站着有点打晃,不知道因为腰疼还是微醺。
回到客厅,曼华给田建平使眼色,田建平心知肚明,找借口说:“我去物业公司办出入证,顺便见见朱三定妹子,估计丑得没人要。”
“我见过他妹子,倒是不丑,你可别当真啊,朱三定没安好心。”曼华叮嘱完表哥,扶续岩峰往楼梯走,“我带你看看字画。你酒量真不行,一杯就成这样。”
田建平心知肚明地微微一撇嘴,收拾完餐桌,去健身房拿一顶蓝色棒球帽戴上,对着镜子整理照照,然后出门。
曼华搀着续岩峰上到二楼,他欲推左手屋门,曼华阻止:“别进,这间是我前夫住过的。”
走到尽头,她打开西卧室房门,续岩峰问:“这是你的……闺房?……”
“半老徐娘了,还闺房呢。你躺会儿吧,醒醒酒。”她扶他躺在床上。“我也陪你说说话。”小鸟依人地卧在他身旁,单手托腮,深情凝视。
“你的气味……比酒……还醉人……”续岩峰醉眼迷离。
“你换上隐形眼镜,穿上运动装,至少年轻十岁。”
“这是……你的功劳……”
曼华用指尖在续岩峰胸口划着:“岩峰哥……我真的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
“问你个隐私行不行?”
“问吧,我对你……绝无保留……”
“你和你爱人……多长时间一次?”
“什……什么?”
“男人和女人,还能做什么?”
“你是说……‘交公粮’吧?”续岩峰大笑,“不怕你笑话……半年……”
“不可能吧?”
“真的,纯属……应付差事。”
“那你现在……”
“我现在……我的腰哎……可能是五爷的安排……”
“跟五爷有什么关系?”
“我在五爷庙……许了个愿……跟你第一次……”
“千万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悄悄跟你说嘛……”他贴近她耳边低语。
“你还有这性取向呢?”她抿着嘴乐,“我也喜欢‘野战篇’,别有情趣。”
两人情不自禁拥吻,本来可以就此到达至高无上的境界,偏偏腰肌不给力。五爷真会安排,野战的心愿当然不能在室内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