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办公区东侧是宿舍区,散会后的员工们络绎不绝走出大门,刷卡回宿舍。
小吕混在人流中进入宿舍院里,找到四号楼,跟在一位员工身后进三单元楼门,二层找到六号房间,定定神,摁门铃——
刘宏发正在厨房戴着围裙忙做饭,听到门铃声,以为老婆没带家门钥匙,嘟哝着:“又不带钥匙。”打开门一看,怔愣住,“小吕?”
“架势难找哦。”小吕进门,“知道我要来?做啥子好吃的招待我?”
刘宏发拉下脸:“你来干什么?”
“我能做啥子?要钱唦。”小吕看到餐边柜上的软中华香烟,取过来,坐在餐桌旁,悠然地点起一支。
刘宏发的爱人夏芸开门进来,不明就里,还挺热情:“哟,来客人了?”
“不速之客,上门讨账。”小吕看一眼夏芸,“你是刘经理婆姨?这下认住喽。”
夏芸见两人脸色不对,忐忑地站在卧室门口。
“甲方没结尾款,我比你还急呢。”刘宏发强压火气坐在餐桌旁。
“包工费不跟甲方尾款挂钩,竣工验收后一次付清,这是合同里写明的。”
“那也得考虑实际情况,我也是罗锅上山——钱紧,家里年货都没办。”
“你前两天接了我电话,这两天架势关机,啥子意思哦?”
“我……手机电池不行了,充不进去电。”
“哪个信你鬼话。”
刘宏发恼羞成怒:“小吕!你他妈跟我说话客气点!”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客气啥子吗?”小吕毫不示弱。
夏芸关住卧室门,掏出手机拨号:“顾经理,你快来我家,他俩要打起来啦!”
顾航匆匆出单位大门,往宿舍区走,身后有人抻他胳膊,扭头一看是陈寡妇。
“你怎么还没走呢?”顾航问她。
“俺瞅见吸毒鬼小吕了。”
“他是来找刘宏发要账的。”
“俺收拾他,再把他送进去。”陈寡妇恨恨地说。
“你别瞎掺合,这里有名堂,你快回祁口吧。”顾航掏出门禁走入宿舍区。
他刚进四号楼三单元,楼道里就听见刘宏发和小吕火爆争吵。小吕看到顾航进屋,扬着手里的合同嚷嚷:“顾经理,你来得正好,我跟七公司签的包工合同你也见过,你给评评理。”
“评个蛋!是你没履行合同还是我?你他妈先搞清楚!”刘宏发拍着桌子吼。
“都把嗓门降下来,吵得四邻不安。”顾航关住屋门,问小吕,“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管我啥子时候出来的,反正不是越狱。”
“挺有门道嘛。”
“患难见真情,我算看透某些人喽,跟了他七八年,连瓶水都没给送过。”
“你他妈栽进去活该!我还跟着挨处分受罚呢,该不该记在你头上?合同里规定,包工队负责给每个民工上医疗保险,你上了没有?光丁二一的医疗费就花去我两万,该不该算在你头上?”刘宏发怒问。
“凭啥子算在我头上?”小吕不服。
刘宏发拍着合同:“包工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第八条,‘因包工队管理过失,导致工程发生质量事故和人身安全事故,承包人须承担全部责任,承担由此造成的经济损失。’”
“这个说的是施工过程,我们的事,属于日常生活。”小吕强辩。
“你们乌七八糟的日常生活影响了施工!就适用这一条!”刘宏发吼。
“你是强词夺理,找茬子赖账!”小吕嗓门也不低。
顾航劝道:“对于合同条款的解释可以协商解决,协商不成,还有法院。我要说的是,因为你们的原因,造成这份合同在实际履行中发生了主体变化。”
“你架势会咬文嚼字,我晓不得啥子‘主体变化’。”小吕对顾航也言语不恭。
“简单说,你做为主承包人,不可能在看守所指挥包工队吧?合同主体变化,就是签约的一方在合同执行过程中发生了变更。”顾航进一步阐明。
“合同是我签的,队伍是我找的,是我的人给你们七公司干了活。现在交了工,我要拿包工费,就这么简单,你绕啥子弯弯嘛。”小吕不服。
顾航说:“首先,我要告诉你,我们没有拖欠工人一分钱,也不会拖欠你的包工费。但是,包工费因为合同主体发生变化,只能分段计算。工期的后半段,也就是你们被抓走以后,是老蔡负责包工队的管理和派工。”
“老蔡也是我的人,是他替我完成了合同。”
“你对他有授权吗?”
“授啥子权?我的人还要授权?你们两个经理一个鼻孔出气,架势想赖账。”
“你说错了,我们是为了合情合理合法地支付剩余包工费,你和老蔡之间必须有一个协商成文的协议。”
“我和老蔡用不着协商,你们把剩余的全部给我,我给老蔡多少是我们之间的事,不用你们管。”
“老蔡同意吗?起码你得把老蔡找来,三头对面说清楚,免得找后账。”
“老蔡一辈子找不来,你们就一辈子不给我,是不是?”
“怎么能找不到呢,老蔡也想分一份呀,也应该分一份,人家毕竟付出了管理方面的劳动。你给他打电话也行,留下录音做证据。”
小吕掏出手机,想了想又不愿打。气急败坏转了两圈,继续黑着脸问刘宏发:“我只问你一句话,给不给?”
“就他妈你这态度,给你个鸡巴毛!”刘宏发手指快戳住小吕的鼻子。
“好,这是你要翻脸,别怪我铜钱眼镜不认人!告你说,我不怕二进宫。你在明处,我在暗处,你家、你老婆、你娃儿,我都认得到。”
“你想干什么?敢威胁我?老子先剁了你!”刘宏发进厨房提出一把菜刀。
夏芸尖叫一声,瘫坐在地上,抱住刘宏发一条腿哭:“给他!让他走!”
这场火可不像田建平和陈寡妇的喷水战那么温柔,要动刀子了!
顾航夺下刘宏发的菜刀,也忍不住对他飚脏话:“你他妈冷静点儿不行吗!”
邻居是夏芸的朋友,推开门把她扶起来,问顾航:“用不用报警?”
顾航盯住小吕,他脸色煞白,慢慢蹲下,估计又犯毒瘾,额头渗出一片汗珠。
顾航对夏芸的朋友摆摆手:“不必了。”对小吕说,“你要包工费,这是你的正当权利,可你用威胁、恐吓的语气,性质就变了。你是有前科的人,不想前脚出看守所,后脚进戒毒所吧?”
小吕瘫软地坐在地上,伸出手:“先、先给我点生活费……”
刘宏发骂道:“给你生活费,你他妈还去‘溜’!可把老子坑惨了,没日没夜的干,按期交工,最后连信守合同奖都没拿上。”
“你不给钱,我就天天来你屋,来你们单位,让所有人都晓得——你是老赖!”小吕边说边脱去外套,露出秋衣,胸前胸后印着六个大字:刘宏发是老赖。
没想到小吕还有这一手,刘宏发气得又要发飙。
顾航向他示意:“别弄得满城风雨,给他点生活费,把他打发走。”
刘宏发进书房拿出两沓人民币和纸笔、印泥,放在餐桌上:“先给你两万,其他的你把老蔡找来商量,写收据吧——”
小吕写下收据,摁了手印,伸手要拿钱,顾航却把钱摁住:“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出来的?”
小吕眼睛盯着钱,嘴里呢喃:“是我……表现好……”
“看着我的眼睛——”顾航盯着他,“是不是有人把你捞出来的?”
“没、没有……”小吕摇头。
“不需要你说出那个人是谁,只要你讲一下出来以后的事情,否则别想拿钱。”
小吕抬起眼:“出来以后?这个好说。我也没想到咋个走了鸿运,正月十四上午,管教让我办释放手续,更没想到他来接我。”
“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接着说。”
“我上了车,想去气源站看一下,他说以后有的是机会。然后拉着我到义临市吃饭,说是给我接风。”
“义临市哪家饭店?”
“天府食苑。吃完饭,他给了我路费,送上长途车,我俩再没见面。我在省城住了几天,找到刘经理住处,这不就来喽。”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顾航琢磨着,再问:“你们吃饭花了多长时间?”
“别提喽,吃到半截吃了一巴掌,被人打掉一颗牙。”小吕捂了捂腮帮子。
“什么人打你呢?凭什么扇你耳光?”顾航关注地坐下。
“一个洋老板,挎着个美女,嫌我是啥子……登徒子。”
“‘登徒子’?是不是你盯住美女不眨眼,惹恼人家了?”
小吕撇撇嘴:“习惯成自然唦。”
“‘洋老板’?……‘美女’?……都长什么样子?”
“美女不胖不瘦,高低正够,像樊冰冰出来溜。”
“那洋老板呢?多大岁数?个头、口音、装束,越详细越好。”顾航把钱给他一本,留下一本。
小吕正要开口,偏偏夏芸打开门,两位警察进来,后面跟着陈寡妇。
“就是他!——越狱的吸毒鬼!”陈寡妇向警察指认小吕。
“我、我不是越狱。”小吕紧张地掏出证明,递给警察,“我有释放证明。”
警察仔细查看证明,回身找报案的陈寡妇:“他有合法释放手续,不是越狱。”
“不是越狱?”陈寡妇懵了,争辩,“他是吸毒、聚众淫乱抓进去的,判了半年,咋能这么快释放?”
“陈寡妇,你莫狗咬耗子,是我在里面表现得好,提前释放喽。”小吕说。
“警察叔叔——”陈寡妇急不择言。
“别这么称呼,我俩比你小得多呢。”警察阻止她。
“警察同志,你们看他那鬼样子不像吸毒的?不抓进去又要犯事。”
“这钱是怎么回事?”警察问顾航和刘宏发。
“这是他的包工费。”顾航把合同和收据递给警察,另一本钞票给了小吕。
警察对小吕说:“根据你的犯罪前科,我们需要对你做吸毒检查。”
小吕把钱揣进内兜:“正好帮我戒毒,走起。”跟着警察出门下楼。
刘宏发和顾航从后阳台往下看,110警车停在楼下,家属们围观,场面效应不亚于表彰会。刘宏发攥起拳头砸在窗棂上:“妈的,一报还一报,是不是田建平搞的鬼?”
陈寡妇却向顾航邀功:“俺办了件好事吧?”
顾航一脸怨艾:“正问到关键节点,你叫警察进来搅局。”
“啥关键节点?”她敛住笑,颟顸地问。
“你两天放了三把火,图什么呢?”
“找俺老公哪。”
“尽帮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