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寡妇接着说:“你不是说过,丁二一可能变得你我都认不出来?”
“是呀,你发现他了?”
“他确实变啦。”
“怎么变的?”
“做变性手术啦。”
“啊?!”
“哦不对,是变形手术,整容啦。”
“整成什么样子了?”
“整成九川太郎啦。”
“整成日本人了?”
“九川太郎是俺给他安的名字,他大名叫于九川。”
“于九川是谁?”
“港华公司董事长。”
“董事长?丁二一当董事长?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把我都整糊涂了。”
“他让人洗脑啦,阔呀!真叫阔,从头到脚五百万……”
“得得得。”顾航听不下去,“我说陈寡妇,你说话靠点谱行不行?”
“俺还是编个顺口溜吧。”
“这个我爱听,我还要录下来欣赏。”顾航按下通话录音。
“西林集市一外商,穿戴打扮像东洋,闻见肠头走不动,一次三根全吃光,墨镜不摘脾气大,千元港币留九张,私房话儿他没忘,不是太郎是情郎。”
“哎,这多形象,你真有口才。”顾航夸赞她。
“拿他相片做广告,招来顾客忙乱套,气得工商封了摊,让俺检查把歉倒,儿子跟上也倒霉,制服脱下盯老炮,一天到晚屋里待,做出卤肉卖不掉。”
顾航笑得不亦乐乎。
“顾经理,你过去救过他,能不能再劝劝他?”
“我劝他什么呀?去哪儿找他呀?”
“他住龙湖公馆。你劝他还跟俺好,俺愿伺候他一辈子,天天给他吃肠头。”
“好,我有空的话,去寺头村找你,了解一下详细情况。”
“你千万别来,俺被大小子看住了,你找李有才了解吧。”
“李有才也找过你?”
“就是他跟俺定下的,把九川太郎交给俺,箍住他拜堂。”
“你别说九川太郎了,就说丁二一吧。”
“不,二婚头更要面子,俺要举办一场日式婚礼,新郎官必须以假卖假。”
“好好好,等我见过李有才再说。”顾航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摇头感慨。
聚友鱼塘后面是个野湖,初学者在这里免费练竿,芦苇丛生,安静隐蔽。二贵给顾航和李有才找了两根鱼竿和马扎,他俩假迷三道在这儿学钓鱼,方便说事。
“是谁这么快告诉你,我们宏大集团出局了?”顾航问李有才。
“小吕呀,他到祁口给田经理打前站,俺们在长途车上遇见的,他还动员俺们跟着他干。你知不知道,现如今,小吕跟田经理尿在一个壶里了。”
“我有过怀疑,小吕是正月十四,有人把他从号子里捞出来的,还怂恿他到刘宏发家里讨账闹事。你是哪天遇见小吕的?”
“这礼拜三。”
“礼拜四开标……这么说,田建平提前就知道结果了?”
“招投标还不是走走形式,哄天哄地哄百姓,人家早就内定了。”
“西建总中标,跟田建平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呢。田经理拉了个二套,比他小十几岁呢,你见过没?”
“我和刘经理在省城见他带着个女子,是不是白白的,留着剪发头?”
“对。知道那女的是谁么——朱三定的亲妹子,叫朱晋萍。”
“哦?两人岁数差得多呢,朱三定知道了,还不宰了他?”
“正她娘相反,他俩还是朱三定牵的线。”
“什么?难道朱三定看田建平头上几根毛顺眼?”
李有才四下瞅瞅,马扎挪近顾航,把发生在聚友鱼塘的命案原原本本讲出来,顾航听得毛骨悚然,侧身望望室内钓鱼棚,感觉像个硕大的骨灰盒。
“田建平知道这些吗?”顾航问。
“谁能相信当哥的害死自己亲妹夫?就算知道点皮毛,为了得到朱三定支持,拿下集中供热,也是拼了呗。小吕告诉俺,西建总就是给田经理投标,加上方方面面使点手腕,你们宏大不就OUT啦。”
顾航揣测:“田建平还是想吃独食呀……可他对安装不在行,只能照搬我们的标底,那么多数据和图标,他凭脑子如何记得住?”
“你注意过没有,他有块黑色手表,挺厚的。”
顾航回忆:“对,最后一次确标时,他是戴着块黑色手表,好像是运动款。”
“那块表能录像,俺见他摆弄来着。他不认识俺,俺可认识他。”
顾航终于明白:“哦……田建平为了窃标,不择手段,骗了我们所有人。”
“田经理还认识个干爸,那个官不知道有多大,宋副市长、续县长、朱三定都围着他转,他们是一个剧组的。”
“‘剧组’?什么剧组?”
“《灰狼计划》剧组,假戏真做,为倒腾十八亿矿业权。”
“我以为你喝高了编出个十八亿。你从哪儿得的这些信息?”
“你可能不信,现如今,朱晋萍跟俺们,成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朱三定妹妹——田建平的二套,跟你们?……”顾航确实不信。
“朱晋萍深度怀疑前夫的死跟他哥脱不了干系,朱三定也防着她,对她半软禁一年多,认识田经理才慢慢给她解禁。她爱在聚友鱼塘钓鱼,通过二贵努力,把她争取过来了。”李有才拿出读卡器和耳塞机交给顾航,“这是朱晋萍偷录的田经理和剧组导演沈曼华的对话,俺复制到卡上了。根据录音和俺们观察,俺画了一张《灰狼计划》人物关系图——”递给顾航一张A4纸绘制的图示。
顾航连接上手机,戴好耳塞,边听边对照图示。不佩服李有才是不行的,辛苦也下到了,画的类似工艺流程图,主要人物还有脸谱素描。
李有才等顾航听完录音,说:“龙湖公馆是朱三定开发的,他时不时回来住两天。俺们本来是瞄着他,想掌握他行踪,瞅机会宰了他。”
顾航说:“你们当初离开气源站工地,我就担心这一点,尤其你,爱走极端。”
“真想宰了他,后来,听说他有军衔,才放弃这一步,他也不值得俺们对命。”
“你们能自我修正行为意识,这很好。”
“自从发现龙湖公馆二十号别墅的秘密,俺们开始转换思路,小人物能扳倒朱三定和他背后的保护伞,来个一窝端,不是更有价值。”
“仅凭你们,想扳倒朱三定和他背后的保护伞?估计比杀了他还难。你们是怎么观察到的?”
“龙湖公馆对面有个金地苑,全是超高层板楼,俺们就在哪嗬打工,在顶层设备间居高临下观察。上礼拜天,俺还跟踪到梅岭庄园,偷瞄朱三定教那吃货男一号打高尔夫球。”
顾航点着图示:“就你标注的这个——港华公司董事长于九川?”
李有才神秘地一笑:“他跟沈曼华住在龙湖公馆二十号别墅。要不是朱三定打掉他墨镜,俺真不敢确认。你猜他是谁?”
顾航说:“不用猜,我来的路上接到陈寡妇电话了,原以为她害相思病编故事呢,可你们都指向同一个人,尤其你画的这双眼睛,太像丁二一。”
“俺们想建立统一战线,合力对付《灰狼计划》,动员你也加入。俺们商量好了,全听你指挥。”李有才用渴望的眼神望着顾航。
“嘿……”顾航笑而不答。
“你对丁老哥顶大包,好像一点不惊奇?”李有才纳闷。
“有什么惊奇的,可以说,早有预感。从他在野猫岭遇到打野炮的,到你们对他过堂,以及田建平把他从县医院接走,还有陈寡妇向田建平要人,等等,把这些线索联系起来,结合丁二一的特质,尤其他的愚忠和死忠,我不是吹嘘自己先知先觉,真的想过与今天差不多的可能性。所以,我不觉得惊奇,倒想见识一下他的高超演技。”
“你再注意俺画的丁老哥,外貌跟过去最大区别是啥?”
“标志性胡子没了。”
“能让他把胡子剃掉,死心塌地当替死鬼顶大包,只有一个人——”李有才点点图示上的蒙面骑车人,“高度怀疑就是他。”
“这位的包装挺潮流啊。”
“数他精呢,从来不露真容。每礼拜五或礼拜六晚上来龙湖公馆二十号跟沈曼华鬼混。礼拜三那天,俺找续晓峰了解过,他父亲确实迷上骑行运动了。”
“你还找过续晓峰?”
“俺觉着他跟他爸不一样,想把他争取过来,建立统一战线。”
“哦,那次在欣荣厂谈业务,你俩理念相近,惺惺相惜。可你有多大把握将续晓峰争取过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大义灭亲,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给气柜穿棉袄不是例子,他能拗过厂长?利之所驱,谁能独善。”
“他们厂子塌了,续晓峰进了西龙集团,准备出国培训。”
“那他更不可能放弃优越条件,你想得太简单了,战线越长,越容易出问题。”顾航把图示用手机拍照,叠起来还给李有才,“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救出丁老哥,让他跟陈寡妇结婚。”
“办一场以假卖假的日式婚礼?简直瞎胡闹。”
“还能有啥办法救丁老哥?十八亿呢,够枪毙他好几回啦。”
顾航站起身,眺望湖水,烟波渺茫,苇草幽深,几只褐色水鸡贴着水面掠过,留下唧唧的叫声。微风带起轻浪,拍打着岸边的泥土,一片浑浊。
他深有寓意地对李有才说:“老百姓有句话: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腐败分子也是这理念,一百万是贪,一千万、一个亿、十个亿也是贪。古代有个寓言,五十步笑百步,说的就是程度不同,性质一样的问题。不知你读过没有?”
“俺没你文化高。”李有才有点不高兴。
“现实经济活动中,尤其风险比较大的行业或买卖,找无关紧要的人当法定代表人,后台老板隐身实控,借以逃避和稀释责任,这是屡见不鲜的套路,法律的惩治也模糊不清。关键是当事人出于种种原因或被蒙蔽,或法律意识淡薄,丁二一是两者的混合体,还带着奴性和愚忠,心甘情愿,有钱难买愿意么。”
李有才腾地站起:“你对丁老哥那么好,那么同情俺们农民工,能眼睁睁瞅着他当替死鬼?”
顾航分辩:“他圆梦了呀,找到自己的归宿,吃得好穿得好,有地位,受尊崇,难道你希望他回来住茅房、烧茶炉、挣半份工资、当半个人?他只是用来防范风险的备份,你那张图上的官员,从上到下都是响当当稳踏踏的,他也跟着安全呀,何必毁了人家的好日子。”
“俺不赞成你这说法,必须拆穿这帮贪官搞的西洋景,还俺农民工清白。俺们再穷,再没地位,也不能替贪官背黑锅。”
“就凭你们几个小泥鳅?太不自量力。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对不起,我不是唐吉坷德,没有你期望的正义感,更没有能力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挑战现实。人救不如自救,关键在丁二一自己。”
李有才大失所望,气急败坏地来回走,踩倒一片芦苇:“你跟金锁一个腔调!”
顾航严肃地说:“我再重复一遍:第一,高估自己低估对手,这是致命错误;第二,条件不成熟的挑战等于自杀。所以,我不参加你们的统一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