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的熊猫血、董事长与女助理的关系、出事的缘由,新闻眼太多,记者们在妇产医院大厅围住男一号采访,小黄和小林护护拥他往外走,记者们还是追问:“于董事长,您的助理是您夫人?”
“不是夫人,是老婆。”男一号回身纠正。
小黄附在男一号耳边提示:“夫人就是老婆。说普通话。”
“是夫人,也是老婆啦。”男一号再次对记者纠正。
记者问:“您是港华公司老板,维港那边还有老婆吗?”
“只要票子够,老婆换着……不说啦,你懂的。”男一号学得油腔滑调。
另一记者问:“你们婚前知道对方是熊猫血吗?”
“刚知道啦。”
男一号是有问必答,小黄小林拦都拦不住。
“听说您在工地给工友献过血?”记者追问。
“工头奖励我二百块啦。”
“什么时候?”
“忘干干啦,我也是苦出身哪。”
“您夫人怀胎几个月了?”
“她怀胎啦?”男一号站定,傻愣愣反问。
“她不是……流产吗?大出血。”
“谁……谁干的?”
“您真幽默。”记者都被逗笑。
小黄小林把男一号拥上车,合住门,这才消停。
续岩峰刚进办公室,秘书呈上一份文件,一看标题,他连外套都顾不上脱,紧张地坐下阅读——红字标题是:中共中央、国务院《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通知》……阅罢,他眉头紧锁,闭目深思。
桌上手机响铃,曼青打来的,关住门接听:“曼青?……”
曼青斥问:“曼华流产大出血,你怎么不来医院?”
“我有个重要会议,实在走不开。”续岩峰解释。
“胡说八道!你存心逃避责任,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要这孩子。”
“不是跟你说了嘛,曼华自己撵兔子摔了一跤,还是我呼叫120的,怎么是逃避责任呢?”
“你做下的事,面也不露,让男一号替你顶包,你什么意思呀?”
“我的身份……不合适去医院,请你理解。”
“你别做梦当副市长了!告诉你,曼华要有三长两短,我和干爸饶不了你!”
“我没想那么多,大不了把我县长的乌纱帽也摘了。我是想后天,市府组织招商集中签约,曼华要是来不了……”
“放心,我替曼华出席签约仪式。”
“你?”
“怎么,我除了没跟你上床,哪点不如曼华?”
“那、那当然好了……曼华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新闻媒体来了,采访男一号,全搞砸了!”
“啊?……”
“你让他顶什么包不好,顶包婚外情、男女关系、怀孕流产,你给他编台词了吗?他个老光棍哪有这方面经验,全是你造成的!”
续岩峰慢慢放下手机,直勾勾地盯着红头文件,一团血色之光弥漫在眼前。他双手捋着脑顶,一撮一缕的头发散落下来……打击黑恶势力的行动并非始于现在,黑恶与贪腐的结合如同厌氧菌与溃疡面的依存,实难彻底清除。沈曼华说他掩耳盗铃,他也明白自欺欺人。欲罢还休的钞票,欲拒还迎的肉体,像影视剧里的闪回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农民工血汗钱、龙凤度假村红利、梅岭庄园假交易、五峰铝业个体户闹事,哪一搭没有朱三定的影子。贪得无厌的女人,拉着他越陷越深;也怪自己思淫迷色,当断不断。仅是经济和作风问题倒也罢了,还有凶案啊!聚友鱼塘沉尸、田建平车祸,蹊跷和离奇的本身就存在问题,沈曼华知情多少也是问题,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会是什么下场?这次意外流产对她固然是打击,对他呢,算不幸中幸事吗?理论上又一次解脱,下一代与上一代相继的冥合,甩掉了私生子女的包袱。实际呢,曼华肯定对他逃避责任恨之入骨,以她的狡猾,留下胎体DNA检材,以此不断要挟他怎么办?副市长的位置还没坐上就摇摇欲坠,一步一个台阶抬脚就踩空,命运再一次捉弄他。不愿涉黑,却不免沾污;不想知道太多,却左右躲不过,这才是他的命。晓峰的介入更让他头疼,有个正直的儿子是福还是祸?近一年连爸爸都不叫他一声,跟断绝关系有什么两样?……活着怎么这么累?这么难?这么多问题?看着一堆脱落的头发,他毫不怀疑自己哪天会变成田建平“地方包围中央”的脑顶,或许还等不到那一天。
可每次扫黑除恶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次呢?大大小小的保护伞,密不透风的关系网,谈何容易扫除,或许能侥幸过关?
他捂着劳累加心累导致旧伤复发隐隐作痛的腰肢站起,将一捧乱头发扔进废纸篓。走到书案旁,拿起那方蕴含情愫的端砚,越看越冒火,举过头顶啪地摔烂。
郭主任在楼道遇见从县长办公室出来的保洁员,瞅瞅垃圾筐里破碎的端砚,保洁员翻起一团头发让他看,他什么也没说。
集中供热工地,锅炉房基坑正在铺筋。续县长独自驾车来到工地,先绕弯问问技术方面问题,然后,他和顾航边聊边走。两人登上已经完工的护坡顶,护坡后面还未回填,有几块大片石可以坐下。续县长摘下安全帽扇着风说:“家父殡葬,你和刘副总上了那么重的礼,我一直没有当面致谢。”
“应该的。”顾航说。
这里比较隐蔽,摘掉安全帽虽然违规,倒也无足轻重。续县长平时一丝不苟,今天有点反常,顾航有这种感觉。续县长似乎不经意地问:“帮忙的那位小伙子也挺能干,替我谢谢他。忘了问他名字,他叫?……”
“王二贵,和李有才他们是哥四个。”顾航晓得续县长又在绕他。
“他们哥四个最近怎么样?”
“挺好,分在不同工地,都安分守己。”
“王二贵从丧事上回来,没跟你说什么?”
“没有啊,他特点就是不爱说话。有什么不对吗?”
续县长缄默片刻,问:“你知不知道有个叫臭小的?”
这才绕到重点上。顾航故作诧异:“沈助理和朱董事长没跟您说过?”
“我跟朱三定不打交道,以后别往一块扯。”
“这个事吧……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觉得,您还是不知情更好。”
续县长说:“我也不想知情,问题是牵涉到晓峰。”
“跟晓峰有什么关系?”
“你先说臭小吧,直说无妨,我会掂量轻重。”
“我也是听说……臭小手里可能有一部旧手机,是朱三定妹妹留给他的。”
“哦?……手机里是不是有重要证据?”
“也许……可能……”
续县长说:“你别模棱两可跟我绕,我也猜到八九分。你知不知道王二贵和臭小关系好?”
“知道。”
“知不知道朱三定急于找到臭小?”
“知道。”
“那你还把王二贵带到丧事上帮忙?”
“是郭主任向我要车,指名道姓让我安排王二贵去。郭主任可是您的人呀。”
“他是两头下注两头卖乖的变色龙,宋副市长的狗!告诉你,丧事结束后,王二贵和晓峰有过接触,朱三定现在又盯上晓峰,想拿晓峰做香饵,钓臭小。”
“一会香一会臭,我也被绕糊涂了。他们怎么知道王二贵和晓峰有接触?”
“他俩一块换轮胎,我看见了。”
“您看见……就告诉他们了?”
续县长后悔地一摆手:“别提了……自己给自己挖坑,把儿子也搭进去了。”
顾航有意提醒:“朱三定可心狠手辣呀……”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就担心晓峰安危。”续县长坐立不安,“顾总,我知道你和王二贵关系不一般,请你务必告诉他,不要让臭小去找晓峰。”
“我一定把话带到,起不起作用就难说了,现在尽用如意卡,防不过来呀。”
“你向着我还是向着谁?”
“当然向着您了,这么大工程在这儿呢,您高就以后,我更得靠您照应。”
“那我就把这事交给你,你看着办。”续县长戴上安全帽走下护坡,又回身对顾航说,“再告你一件事,沈助理住院了。”
“什么病?”
“妇女病。以后,你向她汇报的事,先向我汇报,特别是关于臭小。”
“好。”
沈曼华、朱三定、续县长,都要求顾航向其先汇报关于臭小的情况,既体现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又凸显臭小这张牌多么重要。顾航已经布了局,衔接起两条线是致胜的手段,对手越怕,越说明不能轻易放弃。只是人家有了防备,更需小心谨慎,无论如何要保证臭小安全。
农民工的晚饭一般比较迟,主要是外场干活的工人路上耽误时间。小吕跟在收工回来的农民工后面,刷卡进入工地通道。去食堂路上,老蔡和一拨人过来把小吕喊住:“小吕,我老乡在工地对面开了个大众菜馆,请咱们过去捧捧场。”
小吕犹豫:“不怕犯纪律唦?”
老蔡啧地一声:“这不,指挥部和监理方的人也去,顾总说了,少喝点啤酒可以,不许喝白酒。”
“顾总也去唦?”
“他写施工日志呢,写完就来。”
小吕跟着他们走出工地大门,进到马路对面新开的大众菜馆。
顾航来到民工食堂,拿着行车记录仪问李有才:“谁会装行车记录仪?”
李有才拽起正吃饭的二贵:“这不是汽车电工。”他明白顾航和二贵的关系,改为暗中配合,这就挺好。
二贵放下碗筷,接过行车记录仪,边看说明边跟着顾航来到凯美瑞车上。顾航把今天续县长的话简述一遍。
“朱三定利用续晓峰钓臭小呢?可俺已经把晓峰的地址告诉臭小了,倒是嘱咐他要小心,他比鬼还精呢。”二贵说。
“你打电话问问臭小,看他去没去,尽量不要冒险。”
二贵拿出手机,装上如意卡拨号:“臭小?……”
臭小回应:“二贵哥,我已经踩过点,续晓峰住处被乔胖子他们监视了。”
“顾经理在俺跟前呢,他说人家就等你露面抓你,俺们考虑,你最好别去了。”
“放心,我不会被他们钓住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让顾经理接电话……”
顾航接过手机:“臭小,你把《孙子兵法》也看了?”
“对呀。谢谢你顾经理,安排我到饭店后厨帮忙,老板娘对我可好呢。我想再请教你个法律问题,精神病患者的监护人有没有法定顺序?”
“当然有,第一是配偶,第二是父母,第三是成年子女。”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着听好消息吧。”臭小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