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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口县分管工业和安全生产的副县长因为双池煤矿矿难被免职，原政府办公室康主任提为副县长，政府办主任就成了空缺。郭秘书对这个政府大管家的职务有想法，本人活动能力也了得，县委书记跟续县长打招呼，续县长不好说什么，一方面有意历练他，另一方面也送个顺水人情，于是推荐他去政府办当副主任，分管群众接访。矿难也给郭秘书带来好运，机关的人改称他为：郭主任。
县政府大门口紧邻传达室是信访接待室。这天，郭主任接到接访办电话，说一个叫李有才的农民工想见续县长，郭主任一猜就是来问讨薪的事情。他这个职位替领导挡驾责无旁贷，给续县长打个招呼，来到接待室。郭主任与李有才没谈几句话，两人就崩了：
其实郭主任刚开始还算温和：“你懂不懂属地管理原则？”
“啥叫属地管理原则？”李有才问。
“你们欠薪的事情发生在义临市，你们应该找义临市政府解决，这就叫属地管理原则。”
“俺们找过义临市政府，一直没给解决么。俺们跟续县长提的时候，他也没说啥属地管理原则呀。”
“续县长是出于对你们的同情，才答应给你们转交材料。你们递材料的时候应该也见了，他转手就给了我。”
“你是他秘书么?”
“我现在是办公室副主任，分管信访工作。”
“这么说，俺们的讨账材料还在你手上呢？”
“是呀，我得抽空找朱董事长，这得有过程，你们也得有耐心。”
“你能不能跟续县长说一下，俺们哥四个就等着这笔钱回家过年呢。”
“不是跟你说了嘛，这件事续县长已经交给我办，从时间上看，年前已经不可能解决了。”
“那、那啥会儿能解决？”
“等明年市里开两会的时候，有可能见上朱董事长。”
“你就不能破个例？”
“怎么破例？专为你们的事去西龙集团？见上见不上是个问题，关键是年前这么忙，我哪有时间。”
“你为俺们农民工的活命钱跑一趟就咋了？”
“‘活命钱’？两年多了，你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你咋说话呢？”李有才脖子快抽住了。
“你说我该怎么说话？”郭主任也有点冒火。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再好的官也被你们这些牛头马面腌臜了。”
“你有话好好说，别骂人。”
“干不出让老百姓满意的事，还不许老百姓骂？”
“你能代表老百姓？哪个老百姓像你这样蛮不讲理？哪个老百姓像你这样歪着个脖子？”
李有才跳起来绕过桌子，扑上去掐住郭主任脖颈，两个保安冲入接待室摁住李有才，硬拖出去。
续县长在办公室窗户前望着几个人在政府大门口扭扯成一团，引起路人围观，他紧紧地皱起眉头。
事后，郭主任揉着掐红的脖颈在县长办公室向领导汇报情况：“……我见过的农民工多了，没见过这么刁蛮的。”
“你刚担任办公室副主任嘛，又负责接访工作，以后什么素质的人都会遇到，要有思想准备。”续县长平静地开导他。
“他只骂我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连您都敢骂，骂的可难听呢。还有更可恨的，他在欣荣厂逞能，干涉七公司采购业务，说气柜贴敷保温层是脱裤子放屁，变相巴结您。什么玩意儿！”
“欣荣厂的事你已经汇报过，不要再提了。”
“续县长，我就担心您最终出力不讨好。我已经跟李有才说明，讨账材料在我这儿呢，让他们以后找我要，我来面对他们。”
“出了力为什么一定要讨个好呢？”
“您一直倡导我研习国学，我觉得，孔夫子对这种人论述的最到位：‘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这是《论语·阳货》里的一段话，你只说了后半句。”续县长拍拍他。
“李有才的行为已经涉嫌扰乱政府办公。”
续县长伸手阻止：“不要扣这么大帽子，会破坏我们政府形象。当时，你是不是和他也有言语冲撞？”
“我……我受不了他骂人，特别是，骂您……阎王。”
续县长笑问：“‘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老百姓日常用语嘛，何必计较。”
“不做治安处理，会惯出他毛病的。”
续县长摇头道：“还是先教育教育吧。”
刘宏发和白总正在吹着哨子指挥数十个液压千斤顶操作人员，提升储气柜二层壁板，手机在兜里响铃，一直顾不上接听。
提升结束后，他掏出手机回拨：“郭主任……刚才干活，实在腾不开手……”
郭主任在电话里说：“你们工地那个李有才，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今天跑到县政府接访室闹事！骂骂咧咧，还打人呢！”
“啊？他打谁了？”
“打我！”
“这狗东西！简直胆大包天！”
“我就不明白，你们工地是怎么管理的？人员出入就那么随便？你看看人家九公司，工人外出都得经过工长、包工头、项目经理，三级审批。”
“郭秘书……不不，郭主任，您不知道，我们两家工作现场不一样。这几天我们场外作业比较多，在迎宾路马路边浆砌管道支墩，李有才可能是逮空跑到县政府去了。实在对不起您了。您说吧，我该怎么处置他？要不这样，你们干脆把他拘留算了。”
“按说够上拘留了，可续县长依然是以德报怨。”
“续县长太仁慈了，把李有才这种人惯出毛病了，得寸进尺。”
“这样的人你们还能留用吗？”
“好，我跟包工头商量一下。”
晚上，在经理办公室，刘宏发、顾航、小吕、老蔡一块开会，老蔡是包工队副头，李有才哥四个是他从顶山县带出来的。
刘宏发讲完事情经过，小吕和老蔡闷头抽烟，不知怎么办。
“‘不该提的事不要提’，你看这个李有才惹出多少麻烦！”刘宏发责怪小吕。
“哪个晓得他要跟续县长提讨薪的事哟，你架势揪扯旧事有啥子用？”小吕有点不服气。
“他是个刺头你不知道？”
“他们四个是老蔡带来的，也是你在国庆节前挑选的。”
顾航庆幸道：“哎呀，得亏我就挑了个小工，虽然是个吃货，可是不惹事。”
老蔡一直不言语，闷头抽烟。
“问题已经出了，我们只商量工地能不能离开李有才他们就行了。”顾航说。
“他们四个是拜了把子的，李有才是老大，要走肯定一起走。包工队该裁减的已经裁减完喽，土建和安装都离不开人。”小吕说。
“我担心的是，跟他们解除了劳动关系，他们更自由了，在县城里找个旅馆住下，天天到县政府找续县长怎么办？”顾航思虑着说。
“这个完全有可能。”小吕说。
“管他呢，反正劳动关系解除了，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跟咱们没关系，谁让续县长没病揽伤寒呢。”刘宏发说。
“你想得倒简单。我觉得，让李有才走人，未必是续县长的主意，可能是郭主任受了气，提出这个建议的。”顾航分析。
“郭主任既然提出来了，我们还能不执行？”刘宏发说。
“你有没有续县长联系方式？”顾航问刘宏发。
“他刚给我没两天，我给你发过去。”刘宏发用短信发到顾航手机上。
顾航刚要出门打电话，李有才哥四个进来。
“都在啊，是不是商量咋处置俺呢？不用商量了，给俺哥四个把工钱结清，俺们走人。”李有才说。
“刚给你们发了两个月工资，哪还有钱，有个锤子，你要不要？你搞清白，不是我辞走你们，而是你们无缘无故辞职的，我可以拒付你们工资，劳务合同上写明的，你们都签过字的。”小吕说。
“坐到床边说吧。”顾航指指高低床。
“俺们身上脏，蹲着吧。”王二贵说罢，哥四个一块蹲下。
屋里气氛凝重，都不说话。
顾航开口道：“李有才，这都是你冲动惹的祸，连累别人跟着你倒霉。”
“是郭主任说话太冲，瞧不起俺们农民工，当了个球毛官就尿到天上去了。”李有才不服气。
顾航严肃批评他：“我越来越发现，你有严重的仇官心态，这种心态会造成你心理扭曲，动辄怀疑这，憎恨那，如果不纠正，你会走向社会对立面，走向极端。哪有你们这样求人办事的，刚给了讨账材料就想要结果，没有结果就骂街闹事，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一下，谁能受得了这种气？”
刘宏发说：“我要是续县长，冲你们这种态度，不仅懒得给你们要那笔陈年老账，就是要回来也不给你们，典型的出力不讨好，有本事你们自己找朱三定要去呀。”
“你以为俺们不敢找？”李有才歪着脖子问。
“那就去呀！没人拦你们。”刘宏发说。
顾航放缓语气说：“我正准备给续县长打电话呢，把你们年前想拿到欠款的心情解释一下，说你们已经认识到错误了。”
“你打了没？”李有才问。
“你们希望我打，还是不希望我打？”顾航反问。
李有才又低头不语。
顾航说：“我肯定要打这个电话。但是，希望你们不要一错再错，把路走绝。你们要走可以，起码把土建扫尾的活干完，也让我们记住你们的好，等明年集中供热拿下，可以再找你们合作，不要干一锤子买卖。”
哥四个相互看看。二贵问顾航：“顾经理的意思，让俺们干到明年一月份？”
“这取决于你们能不能克制自己的行为。”顾航说。
小吕说：“到时候进度款也该下来喽。虽然你们是日工资，还是满月算比较好，我是为你们着想。”
“我保留意见，别以为我想留你们。”刘宏发说。
哥四个用眼神商量后，一个挨一个走出。
刘宏发对小吕吩咐：“以后把他们四个分开派工，不要在一处干活，省得搞串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