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行营业部里存取款的客户很多,王二贵和老小工中午在饭铺里每人吃了一大碗面,排队等到银行快打烊才轮上他俩。有二贵帮着,老小工存款办的挺顺利,就是更改原始密码费了点劲。人笨,又不怎么识数,老娘归天的日子他记得清楚,这个密码只有他和阎王知道,也不知晦气还是福气。他哆哆嗦嗦在回单上签了三个字五画的尊姓大名,比上午扛车没少出汗。
两人再翻山回到工地,已过晚饭时间,小吕恼火地问二贵:“哪个批准你去县城逛游唦?顶包去哪我不管,你去就不行,扣你半日工资。”
“又没给你拉下活,机房抹灰不是干完了。”李有才替二贵说话。
“给你省顿晚饭,俺哥四个到村口搓一顿去。”二贵塞给小吕两盒好烟。
“你捡上元宝喽?还是彩票中奖喽?”小吕问二贵。
“中奖了。”二贵搪塞他。
“不许喝酒,十点以前回来。”
哥四个来到寺头村小饭馆坐下,二贵点了几样菜,从饭馆老板那儿拿来一条芙蓉王递给老大李有才。
“你真中奖了?”哥仨很是惊奇。
“中个屁,撞上财神了。”二贵说。
“撞上哪路财神了?”金锁问。
“打野炮的财神。”二贵回答。
“编故事吧?”银锁不信。
“编故事也编的不像。”金锁说。
“谁编故事谁是后娘养的。”二贵发誓。
“老板,来瓶高粱白。”李有才要酒。
“老大,敢喝?”二贵有点担心。
“怕啥,工地就指着咱们干活呢,机房到气柜的管道沟还没浆砌呢,扫尾活多呢。要不是看顾经理面子,咱们早就拍屁股走人了。”李有才说。
饭馆老板拿来一瓶高粱白,四只口杯,把这几位食客的模样扫了一眼。小饭馆只有三桌客人,农民工出手阔绰也少见,老板是担心饭后不结账。
“说说打野炮的财神吧。”李有才边倒酒边对二贵吩咐。又数落金锁哥俩,“你们哥俩说话不着调,二贵就不是扯谎的人,你们不信,俺信。”
“说实话,俺是沾了顶包的光。”二贵说,“今个上午,顾经理让俺上山找顶包,陪他去县城存钱。顶包从来没上过野猫岭,眼瞅着他就走差了,紧喊慢喊他听不见。俺追上去,过了个林岔子,人不见了。再找,发现他在山梁上扛车救险呢。俺赶紧跑过去帮忙,车上下来个武警女兵,长得真叫个俊!”
“等一下,你确定是女兵?”李有才打断。
“反正穿着军装,开着军车。”
“往下说。”银锁催促。
“那辆车实在太重,周围连块掩车轮的石头都找不下,女兵一看车是保不住了,让俺俩闪开,那辆车轰隆轰隆打了几个滚,翻到沟底下了。那女兵一点不在乎,还用手机录像呢。”
“是辆不值钱的烂车吧?”金锁问。
“不值钱?你们猜猜那是辆啥车——崭新的卡宴SUV!”
“操!二百多万呢!”哥仨惊呆了。
“车掉下去没着火?”李有才问。
“没,打了十几个滚也没着火。女兵的电脑拉在车上了,不心疼车心疼那玩意,俺只好下到沟底,钻进车里给她取回来。”
“你胆儿真肥,就不怕嘭地一团火,是不是女兵把你魂勾去了?”金锁问。
“后来呢?”银锁问。
“后来,女兵给了俺俩一万块,还一个劲说给少了。俺们不好意思接,人家硬要给。”
“有啥不好意思,该得的,遇上款姐了。”金锁说。
“救了俩人呢,给十万也不多。”李有才说。
“后来,俺和顶包一人分五千,上银行存了。”
“女兵跟谁打野炮呢?”金锁问。
二贵遗憾:“男的没看真,翻车前跳车跑了。”
“跑了?你俩救了他,他却跑了?连句道谢话都没有?”李有才觉得奇怪。
“俺还觉着怪呢,这是个啥人呢,没良心。”
“看清模样没?”金锁问。
“晃了一眼,只见他穿一身说红不红说黄不黄的工衣,帽子也是一个色儿。”
“护林员就是这衣裳。”银锁说。
“俺问那女兵,那女兵也说他是护林员。”
李有才伸手摸摸二贵脑门:“没发烧吧?”
“你看,俺就知道你们不信。”二贵无奈。
“王二贵呀王二贵,俺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疙蛋,没想到你也学会编故事骗流量。”李有才把杯中酒喝干。
二贵苦笑着吱了一口酒,摇摇头。
李有才把酒杯一蹲:“咱哥四个是拜过把子的,骗谁都不许骗自己弟兄。”
“俺咋骗你们来?”二贵感到委屈。
“武警女兵跟护林员打野炮?谁信你的鬼话!”李有才说。
“那个护林员会不会是朱三定呢?”金锁揣测。“据说朱三定发家,就是套用武警车牌搞运输。”
二贵想起什么:“对了,俺到车里给那女兵取电脑包,看见车里有一套女人的便装,可能是她平时穿的。”
李有才分析:“如果女兵是假的,护林员八成也是假的,怕被人认出来嘛。朱三定打野炮还用换护林员衣裳?更不怕你俩呀,天王老子他都不怕。”
“俺觉着也是,那护林员可能怕见俺和顶包。”二贵说。
李有才更觉诡异:“这就怪了,咱们来祁口快仨月,没认识太多人呀……”
“那个女兵长啥样?”银锁问。
“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鼻梁直直的,头发长长的……”二贵形容。
“你搂着硅胶美人睡多了是不是,看谁都像樊冰冰。”金锁损他。
“长得不比樊冰冰差。”二贵说。
“你刚才讲,车翻下去时候,她还拍照录像呢?”李有才继续问。
“对呀,好像还说了句……‘好素材’。”二贵讲。
“‘好素材’?……你给女兵取电脑包,用了多长时间?”
“半个多小时。”
“这中间,就顶包和女兵在上面?”
“是呀,他俩聊得还挺热乎。”
“他俩聊点啥?”
“这可没听见。”
李有才看看墙上挂钟,吩咐:“银锁,你用疯狗般的速度把顶包找来。”
银锁灌下杯中酒,跑出饭馆。
“你再回忆回忆,还有啥细节?”李有才问二贵。
“细节嘛……哦,俺跑去帮顶包扛车的时候,听那女兵朝车里喊了一句……什么……峰?不知道是不是个人名。”
“带峰的人名?……”李有才琢磨,眼睛忽然惊讶地瞪起,“难道是?……他戴没戴眼镜?”
“好像没戴,俺就看见个侧身,一晃就没了。”
“顶包比你先到,先发现危险,扛住车的?”
“对,他应该听得更真。”
“他才是个棒槌呢。”金锁说。
片刻功夫,老小工跟着银锁快步走进饭馆。他一看酒菜,有点误会:“俺吃过饭咧。”
“吃过了就不能一块坐坐?银锁,给顶包搬个凳子。”李有才说。
老小工搞不清咋回事,看着哥四个,把屁股放在凳子上,没坐正,差点歪倒。
“顶包,你这些年走南闯北,也到过不少地方。你总结过没有,在外打工,哪条最重要?”李有才先慢慢开导。
“挣钱不挣钱,先把肚子填。”老小工呆头呆脑回答。
二贵和金锁银锁笑得肚疼。
李有才呵止哥仨:“笑啥呢,顶包说得有道理,人是铁,饭是钢,吃饭就是第一项。顶包,你继续说,还有啥重要的?别尽想着吃,想想人与人。”
“人与人?”老小工不解。
“出门在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男人想女人,女人想男人?”
哥仨捂住嘴憋笑。李有才不耐烦:“尽你娘逼大实话。听过这句没: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听过,可俺……靠不上。”
“父母归天,那没办法。可你出了门,连个朋友都没有,就是人缘出了问题。”
老小工委屈:“俺想跟你们……你们不待见俺。”
“是,俺们以前是不待见你,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是,自打顾经理教育俺一回,俺现在想通了,不管咋,咱都是打工卖命的受苦人,谁的汗珠子也是咸的,更别说,咱们还是老乡。”
老小工感动得眼泪转圈,瞅瞅哥四个。
“俺能看出来,你一直想加入俺们这个朋友圈。啥叫朋友?朋友就是相互信任,相互帮扶。往远处说,看过《水浒》吧?”
“俺爱瞅《西游记》,师徒四个……可你们加上俺,就多出一个咧。”
“别扯《西游记》,记住一条就中:你有我有全都有。像二贵,今天挣了外快,请哥几个搓一顿,买条烟,这就是朋友情分。”
老小工似乎悟出点名堂,眼光移到吧台那块。
“不用买烟了,俺就打个比方,你有这份心,俺们领情。”李有才说。
“那……俺结了这顿吧。”老小工赶紧掏兜。
二贵阻止:“不用不用,咱不搞拜门宴,这顿俺请,你请下顿。”
“中,俺请你们,你们可都来啊。”老小工诚邀。
“态度挺好。”李有才继续开导,“跟你说,朋友之间,信任是第一位的。啥叫信任?信任就是朋友跟朋友不能藏着掖着,你能做到吗?”
老小工认真点头
“好,那俺问你今个晌午在野猫岭干的事,你得一五一十说。”
“干?……俺没干。”老小工使劲摇头。
“俺是问,你跟那女的——”
“真没干!”老小工急得站起来。
李有才也急得站起:“干干干,你咋就知道干呢!真让你干,你敢干?俺是问,那女的……是干啥的?”
老小工眨着眼皮:“干啥的?”
二贵说:“俺下去拿电脑包,你俩在一块聊了好半天,都聊了点啥?”
哥四个眼巴巴等着老小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