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得很,到了第八天的中午,偏偏有朋友邀约石山大叔到云海大酒店小聚。走进酒店豪华的大门,他抬眼就见厅堂里正当门的一个告示牌上贴着一张大红纸广告,上书:
特大喜讯
本店为回报新老顾客,特聘请仙霞岭艺术团团长石山先生的爱徒小魔笛,免费演奏其独步天下的《神曲》十二支,为诸位嘉宾宴饮助兴。
凡一次性消费千元以上的嘉宾,可点奏《神曲》一支;一次性消费万元以上的嘉宾,可点奏《神曲》一至三支;多消费多点,直至点满十二支。
《神曲》之优美动听,实非想象可知。诸位嘉宾在品尝四海美味之时,尽享《神曲》之趣,乃神仙之乐也。
热忱欢迎诸位嘉宾提前与总台联系,以便统筹安排,不失雅兴。
总经理室
石山大叔非常惊诧,但他很快就想起了几天前在酒店大门前发生的那件事。“是那个小东西,是他,一定是他!”他在心里恨恨地说,“待会儿看你如何说!”
他一边在心里发着狠,一边走进餐厅。朋友们见他来了,全都活跃起来。他立刻感到这一次的气氛和往常不同,凡是有家眷的先生们毫无例外地都带来了夫人,有的还带来了孩子。那些夫人们有认识他的,也有不认识他的,见了他就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好像在她们的眼前突然闯来了一个奇怪的动物。他知道这些夫人们不是好惹的,一不小心,她们就会弄出点什么事情来,让你灰头土脸的下不了台。因此,他只是望了她们一眼,对谁都不搭理。
朋友们把石山大叔让进首席,宴饮就开始了。顿时,玉杯频举,酒香四溢。几番“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响过,一个个都面红耳热嘴快话多起来。夫人们中有人提及店堂广告上的事,石山大叔只装没听见。直至酒酣菜腻,朋友们之间的事情也都谈得差不多了,他才对守在一旁的服务员说:“请你去总台把那个小魔笛叫来。”服务员答应一声“好嘞”,飞快地走出去。
座中的夫人们立刻兴奋地叫起来:“好嘞!有《神曲》听喽!”接着又是一阵七嘴八舌地议论:
“听说真的很神呢!可不是一般的水平!”
“这才像话!石老板,不然我就要骂你了。”说这话时,石山大叔对面的一位夫人兴奋得耳根子都红了。
“我今天就是冲着听魔笛来的。不然,谁稀罕来看这些男人们海吃海喝?”
一位年轻的夫人说:“石老板,您马上也给我们来一曲吧!”话犹未了,立即就有人低声斥责:“贪得无厌!”
石山大叔只是笑。任凭那些夫人们如何说去。可是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见一点动静,他急了,正要亲自去总台,服务员终于带着一个既矮小又瘦弱的少年匆匆走进来。
果然是那个小乞丐。他手里的讨饭碗,真的换成一支小小的竹笛了。他见了石山大叔,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就抢前一步,甜笑着恭恭敬敬地说:“师傅,您叫我?”
“嗨!这孩子。他还真的以为我认他做徒弟了呢!”石山大叔一愣,打心眼里佩服这孩子的机灵。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顺水推舟,拿出做师傅的派头说:“你呀你……小‘文蕤’,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呢?”
服务员一脸惊讶,慌忙跑了出去,餐厅里的气氛也急遽地紧张起来。男人们我望望你,你望望我;那些夫人们惊讶地瞧着石山大叔。整个餐厅都静了下来。
石山大叔继续说道:“我叫你到普通百姓中去,听他们说说自己的生活,讲讲自己的故事。你倒好,跑到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里来了。这里是鱼肉如泥酒如水,钞票如纸金如土的地方,这里能看得到普通老百姓的疾苦吗?能看得到普通老百姓的喜怒哀乐吗?这里是经营之地,老板能容你在此折腾,实在是海量。从现在起,你不得再在这里打扰人家的生意,赶快替我走街串巷,跑村赶庄去。去吧!赶快就去!”临末,他一边说,一边还挥手赶那孩子速去。
这一番话,令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人说教徒如教子,哪有在这样的场合下如此训导的?可是,他们有谁知道石山大叔面对的仅仅是一个只见过一面,不知其来之所来,更不知其将去之何去的小乞丐呢?而且,他又确确实实地喜爱上这个可怜的孩子了。气恼、怜爱、担心……诸多情感交织,致使他说了这番话。但是那孩子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面前,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夫人们中首先有人叫起来:“石老板,您这样做有点对不起我们呢!若不是为了听魔笛,谁稀罕这顿饭呢?”
话音未落,立即就有人附和道:“是啊,人家孩子兴致勃勃地来了,你一见面什么话都不问,开口就训斥人家。不让人家吹曲子,还要赶人家走。你叫我们这些老脸朝哪儿搁呀?”
还有人说:“做师傅的,也不能做过头了。不分青红皂白的,说赶就赶,要人家站这儿就走。哪有这等规矩?”
其中一个年轻的涎着脸说:“吹两支?就吹两支。哦?”
另一个年长的虎下脸叫道:“孩子,吹!今天阿姨做主,由不得他。老菜货!”
“对!阿姨做主,不要怕他!吹!吹!”
夫人们中年岁较大的都乱吵吵的哄叫起来,而在场的先生们都好像在看一出精彩的话剧,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赞美,只是笑。
拿这些夫人们,石山大叔还真的没办法。他只好在心里笑着不吱声,那孩子也就趁机演奏起来。整个餐厅里立刻安静下来,只有笛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回旋、流转、飞扬、激荡……
“哎,你奏的是什么曲子?如此令人心醉,荡气回肠?我走遍大江南北,听尽天下名曲。怎么就没有听过你这支曲子的呢?”一曲终了,一位朋友惊叫起来。
“是他师傅的新作呗!”他的夫人立即瞪了他一眼,抢白道,“死脑壳子!人家广告上不是说叫什么,叫什么《神曲》吗?笨死了你!”
“这一曲叫《仙人思乡》”那孩子瞧了石山大叔一眼说。
“什么?仙人也有思乡之情?”
“神仙也有家吗?”
夫人们又七嘴八舌的闹起笑来。
“仙人也有家。神仙也是人啊!”那孩子黯然说道。
“想家就回去呗!不是说神仙自由自在,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吗?反正他们云里来雾里去的,回趟家也算不得什么费劲的事。”
“回不去了!神仙也有回不去的时候。”那孩子一脸茫然,石山大叔瞪着他,不知其所以然。
“为什么?”夫人们不依不饶。
“星汉迢迢,险阻多多,谈何容易啊!”那孩子万分感慨,直摇头。
“远怕什么?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神仙们哪个不会腾云驾雾,又不像我们这些凡人,要坐车、坐飞机,要花钱买票。”
“对!云也好,雾也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自然资源嘛!张大仙不驾,李大仙驾,不驾白不驾。”
那孩子一脸无奈,朝石山大叔望了望,眨了眨眼睛说:“云雾本一家,离水不成形。宇宙深处没有水,谈何云雾!”
“所以你就满腹情思道不得,就吹《仙人思乡》曲?没想到还是一个多情的小哥哥呢!”一位看样子结婚未久的青年女士叫起来,脸颊绯红。
不知道是谁开始轻轻地唱:
情哥哥情丝满天飞,情妹妹作茧里面睡。待到茧破成蝶时,不知情哥哥伴着谁——
待到茧破成蝶时,不知……
歌声哀怨、凄凉。
石山大叔想一睹歌唱者的芳容,但慑于这一党夫人们的伶牙俐齿,目光被迫在她们的美目流盼下逡巡。
“哈哈!哈哈、哈哈……”又一位夫人引领了一场哄堂大笑。
歌声立止。
那孩子红了脸,说:“你……你们……”
石山大叔摆了摆手,笑道:“各位夫人不要再捉弄他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一吹起笛子来就发痴,尽说傻话。饶过他吧!”又冷下脸来对那个孩子说:“你还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说罢,他站起身来,真的向朋友们深深地一鞠躬,以示告别。那孩子见状一扭身,抢先奔向餐厅门口,可是却被人挡在了门槛前面。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他文质彬彬的朝石山大叔笑了笑说:“石老板光临敝店,敝店真的是满楼生辉呀!卑职斗胆,拜求石老板到鄙人办公室去小叙一刻,恳请赏光!”
石山大叔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问道:“你是——?”
“卑职是这里的总经理,姓胡名贤,人称‘老狐仙’的便是。让石老板见笑了。”那人不无幽默地答道。
“啊哈,”石山大叔报以一笑道,“原来是胡总经理,幸会!幸会!在下十分想聆听您的教诲,怎奈实在有事急着要去办理。容在下改日再登三宝殿,专门向总经理先生请教如何?”
胡贤一步不让,像座山一样挡在面前,涎着脸说:“石老板事务繁忙,卑职非常理解。然而卑职所求不过些许小事,至多耽搁三五分钟而已,绝不敢有误石老板的大事。诚请石老板赏脸。”
石山大叔再看那孩子,贼溜溜的目光在自己和胡贤的脸上不住地溜过来,溜过去的,不禁顿生疑窦,连忙改口应道:“好吧,请!”
“请!”胡贤让开一步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