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大叔叹了口气,走出姑娘家的土场,又走进了另一家建有两间两层小楼的院落。他不声不响地走进小院,在院角的一个空旷处站定,真的来去如一股清风,神不知鬼不觉。
这家的主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丈夫半躺在一张竹制的凉椅上,仰着头,正在向空中吐着一个一个的灰蓝色的烟圈。妻子站在饭桌旁用汤勺扬着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绕着饭桌子转来转去,刚把手伸向桌子中间的菜盘,就被他的妈妈在手背上一巴掌打得缩了回去。
“莫慌!等奶奶回来一起吃。”他的妈妈严厉地说。
石山大叔仔细一瞧:桌面上品字形放着三只大磁盘。一盘鲜嫩的炒韭菜,一盘薄薄的面皮饼,还有一盘就是青豆仁、红椒丝、甜面酱烧白条,里面半埋着几只惹眼的大河虾。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外走进来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奶奶。她笑容满面,神情悠然,边走边说道:“伢子要吃,你们就先吃罢了!等什呢啊?”
她的媳妇笑道:“男子汉,嘴吃馋了没好事!”
“才多大个人,就男子汉了?”老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走到饭桌旁,在小男孩搬过来的凳子上坐下来。她摸起筷子,从那盘鲜香扑鼻的白条鱼中拖出一只红红的大河虾来,笑眯眯地放到孙子面前,然后说:“我今天听到一件新奇事。贾小痴子说,告牛巧状是‘三皇帝’出的主意,易笑天拾了红砖。‘大崴子’和‘小地溜’他们全这么说。签名的,不是有姑娘在他那里做过工的,就是那些姑娘们的表亲娘舅。说安全局的人来查了几天,他们拿不出证据,全是凭空想的。弄不好要办他们诬告罪呢!”
他的儿子转过身来说:“世事无常,有一好必有一恼。您看他们那几家子,原来哪家子和他不是割头不换的?我就知道他们早晚要有故事出,不过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安全局的人也都是废物,再活的案子经他们的手一办,也就死了。一家子两个大活人,好端端的就这么没了,也没法查清楚。这让人今后怎么能放得下心来过日子?什么诬告不诬告的?也不想想,为什么是他们这些人告,不是别的人告?又为什么告他牛巧,不去告别的人?头十个人呢!会集体诬告啊?就算告他谋财害命不实,难道这里面就没有别的隐情吗?不过,您年纪大了,少惹闲事。别人说什么听着,不要多嘴。这事有热闹看呢!”
“嗨!没想到她这儿子是个话匣子,一打开就蹦出这么多。”石山大叔在心里说,“‘有别的隐情?’是啊,这个案子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他再也站不住,连忙轻身出了院门,直奔“三皇帝”家。
“三皇帝”其人,姓文名海,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因其寡言少语,为人处世说一不二,故庄上的人为他起了这个绰号。
他的女儿是刚走出校门不久的河口大学毕业生,曾在牛巧的公司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离开了牛巧的公司,到很远的地方工作去了,一去就没有回来过。全村的人都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哪儿。专案组曾就此事作过调查,也没有弄出个子丑寅卯来。想起文海夫妇竭力淡化、掩盖女儿在牛巧的公司里工作过的这个事实,石山大叔似乎看到了一些端倪。
在“三皇帝”文海家的院门外,石山大叔关闭了光磁隐身仪。他整了整衣领,然后咳嗽一声,敲门问:“文先生在家吗?”
院内一片沉寂,没有人回答。石山大叔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又继续敲。这时听到院内有人走过来的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细小柔弱的女人的声音问道:“谁呀?”
“公安调查组的,核实一下材料。”说话间,只见一张女人的脸在门孔里闪了一下,院门立即被打开了。
石山大叔走进去才发现在院墙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黄衣紫裙的女人。她很瘦弱,忧郁的眼神中带着不信任的光芒。
“阿海,有人来找!”她跟在石山大叔的后面,边走边喊道。
这女人面生。前几趟来,文海说他的老婆在娘家呢,石山大叔估计她应该就是文海的老婆了。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院落,虽然暮色开始笼罩下来,被烈日烤烫了一天的水泥场上的余温还没有散尽,但石山大叔仍然可以感觉到它的优雅别致、清静和凉快。他走到小院中间放着的一张白色大理石方桌旁边坐下来。
很快,文海从室内一边穿着上衣一边走出来,很有点不高兴地说:“你们不是来核实过了吗?”
“嗬,见我发够啦?”石山大叔半真半假地说
“不是!不是!哪敢呀?我是说,我当讲的都对你们讲了。”
“怎么睡得这么早啊?”石山大叔转移了话题。
“今天有点不舒服,刚刚睡下去。”文海说着病兮兮的坐到石山大叔的对面。
“哦,近来天气不好,忽冷忽热的。不要感冒了啊?看医生了吗?”
“也没有什么,”文海这才笑了笑说,“就是累点儿。您,有什么话说吧!”
石山大叔笑了笑,诚恳地说:“我们还是想知道您的女儿离开牛巧公司的原因。”
“噢,我记得好像对你们说过了嘛!”文海笑道,“去那么几天空子,谈不上原因,说走就走呗。现在的青年人,走这家跳那家的,也不当‘吖吖油’。我们做父母的也懒得问。”
“你女儿学的什么专业?”
“经贸。”
“您能告诉我,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工作吗?我们需要找她核实一个材料。”石山大叔非常有礼貌地说。
“对不起!”文海瞪着石山大叔似笑非笑道,“告诉您,您也不相信。我和她妈,现在还就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自从出去,她就打回来过一次电话。告诉我说,工作生活得很好,就是忙点,要我们放心。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她在哪儿,她就把电话挂了。以后吧,直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和家里联系过。喏,把她娘都想出病来了。”文海朝那个黄衣紫裙的女人努了努嘴。
石山大叔说:“那您就给我电话号码吧!”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文海又笑起来道,“那号码是她走后在外地新办的。那天,她偏偏打的是的固话,又正好电话机里的电池没电了,号码没有显示出来。为这件事,她娘还和我吵了好几回哩!”
石山大叔呵呵一笑道:“噢——看来丫头不想家,倒把你们这老两口子想煞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怎被你猜着的。”这时,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做声的、那个黄衣紫裙的瘦弱女子病恹恹的插嘴说,“我们两口子也不知道少睡多少觉,少吃多少饭。有时候等电话,就那么痴痴地坐着,等啊,等啊,一等就是大半夜。有时候兴冲冲地把饭做好了,再等摸起筷子,索然无味,一点吃兴都没有了。可是麻雀大了,总是要离窝的嗄!”
“还是嫂子有见地。”
……
石山大叔走出“三皇帝”家院门的时候,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村庄。他想了一下,打开隐身仪,又向易笑天家走去。
易笑天一家人孤零零地住在庄子最前面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宽大的院落里除了几间陈旧的瓦房就是高大的鸡舍,被茂密的杨树林包围着,有点阴森森的。
石山大叔刚登上院门前红砖铺成的小路,就听见易笑天在院子里闷声闷气地吼道:“他奶奶的!什么有证据没证据的?没有证据也是他杀的。大家都说是他杀的就是他杀的。丧天害理的东西,养了那种畜生。他怎不把他的……”
“咳!你这个人,说起来又没谱子了!那才几岁的伢子?你也能说得?”他老婆劈头打断他的话说,“说说就说到草棵里去了,也不怕被人听到。你不要脸,别人还要脸呢!”
“再把你吓死了!一天到晚东怕狼西怕虎的。我易笑天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他老婆立刻叫起来说:“我说,易笑天!你这个人真不算个东西!有本事,外去显。在家里跟老婆较什么劲?”接着又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这事漏一点风出去,我和你没完!”
“罢了、罢了,不说不说!我不说了,行了吧?”接着是一片沉寂。
显然,易笑天此刻,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放呢!石山大叔立即止步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