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爱徒阿宝,回想起往日的师徒情谊,再看看他那个不男不女的娘,想想自己当下的处境,石山大叔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是啊,自己千里迢迢为他而来,难道说还不信任他么?而如今,事实真相并非如他在信中所说,自己的命运反而落入了他人之手,而此人正是他的亲娘,难道我还能信任他么?
他思前想后愣了半天才说:“阿宝,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必须把真相告诉我。”
阿宝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柔,他看着石山大叔的眼睛满怀深情地说:“师傅,这里确实是牛郎星,我们的脚下就是它的北极。”
“哼!”石山大叔冷笑道,“谁不知道牛郎星是一颗炽热的大火球。”
“那是地球人的认识。其实地球人所指的牛郎星是郎系十八星的‘太阳’郎星,真正的牛郎星就踩在我们的脚下,它是郎系十八星中一颗最大的行星。”
“真的吗?”
“像这样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朝阳和背阴之说,日日年年没有白昼和黑夜之分的世界,您见过么?”
石山大叔突然觉得整个身子就像一个被抛进深渊的沙土块,在不住地瘫软、散落、往下沉;三魂七魄,又像土块里的空气,被寒冷彻骨的水一点、一点地从中挤出来,气泡一样一个赶着一个往上漂。此时,在他的意识里整个天地间就是一个莫测的深渊。
阿宝走过来挽起石山大叔的胳膊,柔声道:“师傅,我们坐下来慢慢地说,好吗?”石山大叔叹了口气,在阿宝的搀扶下有气无力地坐回到沙发上,阿宝紧紧地挨着他坐下去。
“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从通天达地村到这里,在我的感觉上只不过经历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啊!怎么可能就穿越了茫茫的宇宙,来到了这个相距几十光年的牛郎星呢?”
“您是从‘光磁涡道’来的。速度的概念已经超越了地球人所认知的范畴。”阿宝的妈妈笑眯眯地插嘴说。在此之前,她一直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阿宝和石山大叔谈话,见石山大叔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才又插话道。
“什么叫‘光磁涡道’?”
“宇宙中用着星际交通的特殊通道。通过它,瞬息之间可以穿越极其广漠的宇宙空间,探访千星万球如同走村串户。不要说区区几十光年,就是穿越亿万光年,从一个宇宙到另一个宇宙,感觉上也不过是一梦之遥啊!”阿宝笑着解释道。
“此话当真?”
“当真!”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我骗到这里来呢?”石山大叔怒意又起。
“想你了。”阿宝说得很轻很轻,就像在说悄悄话。
“想我?哼!当初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离开我?”
“是妈妈派人去把我抓回来的。”阿宝的声音更细小了,可是在石山大叔的耳朵里却响如炸雷。
“噢,原来你是背着家里人偷跑出去的?”石山大叔惊异地看着阿宝,他没有想到曾经的爱徒会是一个这样的孩子。
“我是逼不得已。”阿宝耷拉下眼皮。
“为什么?”此时,石山大叔已经把自己的事情撂到一边去了,满脑袋子里塞满了阿宝离家出走这件事情。
“逃学!”阿宝干脆低下头说。他的母亲也立刻寒下脸来。
石山大叔的心里忍不住翻江搅海起来。怒极而笑道:“古人云,玉不琢不成器。你小小年纪,为了逃避学习,竟然穿越茫茫宇宙漂流到地球上去做流浪儿。我错看你了。”
阿宝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叫道:“那是因为我不能忍受我们学校当时的那种教学模式。你不知道啊,在那种教学模式下每个人都成了疯子。从校长到教师,从教师到家长,无一例外都是十足的疯子,就连负责督导我们学校教育教学的学官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们让学生每天在学校里死板板地学习十五六个小时,早上六点就要到校上早自习,中午要上中自习,晚上直到十点钟才下晚课。回家以后,妈妈还不让睡觉,要继续完成疯子们布置的那些没完没了的作业。他们害得我一天到晚头晕脑胀,神疲心慌。这还不算狠,狠在他们还沆瀣一气剥夺我们周末那点可怜的休息时间。挖空心思把我们弄到校外的隐秘之处去,躲开领导机关的耳目,偷着进行各种美其名曰的补课。只在星期日的下午给我们几个小时的洗澡时间,五点钟又要赶去上晚课了。日复一日,周复一周,累月成年。你说,我不逃,还有小命吗?”
“为了学有所成,‘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嘛!哪家的孩子不是如此?”阿宝的母亲翻了阿宝一眼,理直气壮地说。
“我不赞成这种说法。”石山大叔立刻反驳说,“虽然古人说‘三更灯火五更鸡’,那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此,天天都能如此的。而且能够那样做的,大多是自觉的行为,并非为人所逼。再说,像你们这些人家的孩子,具备众多的优越条件,还有愁上不了大学的么?”他瞟了阿宝母亲一眼,又转对阿宝说:“不过,老子娘给你的条件再优越,也得自己学好才行。总不能在老子娘的荫庇下过一辈子吧?做一个人,总要有理想,有志向,有所作为吧?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呀!”
“我和别人不同,”阿宝急忙叫起来,“我从来没有受过她的半点荫庇。我恨自己怎么会是她的女儿?因为她,我处处受到限制。即使在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身份的地方,我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为她而生存的,而不是为自己活着。只有在空旷寂寥,没有人烟的地方,我才能感受到一点自我的存在,感受到一丝自由生活的气息。人都羡慕我出生于这样的家庭,其实我不如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我在这样的家庭里活够了!我要是别人的孩子多好啊!可偏偏是她的孩子。”
说完,阿宝痛苦地低下头去。而他的母亲一直不以为然地听着他说。现在他不说了,然而他的母亲好像还是在认真地听着他说,仰着脸,眯着眼,一声不吭。
可是,石山大叔却忍不住了,叫起来道:“阿宝,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难道你不应该因为出生优越而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吗?难道你不应该把自己和普通百姓的子女放到同等的条件下去锻炼,努力把自己培养成为一个对国家、对老百姓有用的人吗?一个既富于理想又脚踏实地,具有创造和献身精神的人吗?在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眼里,你和他们已经是天壤之别。你所具备的优越条件,是他们想都不敢想,一辈子都难以驰及的。难道你还不应该‘夹着尾巴’做人?还不应该努力把自己放到和他们平等的地位上去?或者说,努力去缩小他们心理上的落差吗?难道还要翘起尾巴不住地甩甩,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出身优越,以此来显示与众不同、高人一等吗?如果说你还想长大后为老百姓做一些有益的事情,你就应该好好地考虑这些,不要和那些在父母的荫庇下不求进取的青年人相比。”
“啪!啪!”阿宝的母亲重重地击了两掌道:“说得好!说得好!”
“你误会我了。”此时阿宝已经冷静下来,他平静地说道,“我不是和那些在父母的荫庇下无需奋斗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东西的人去比享受,也不是想和他们同流。我是不满所有对我负有教育责任的人狠心剥夺我的成长自由。他们三年课程两年教,还有一年考考考。学官办死校,死办校;老师教死书,死教书;家长逼死学,死逼学;学生在无数的条条框框的束缚下也只好读死书,死读书。活人都被他们教死了。他们这样做其实不配做人师,只配做机器人装配师,而这样的学校也只配称机器人装配厂。我是不愿意让他们把我这个大活人改装成机器人才逃走的。”
“嗨,还蛮有理由的哩!当时,你在读的是哪所学校?”
“不告诉你!那是它的过去,不代表它的现在,更不代表它的将来。”
“几年级?”
“高三。”
“现在呢?”
“在职读博。”
“什么专业?”
“牛郎艺术学院演艺专业。”
“哦?天哪!”石山大叔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事情,若有所失地说,“我们言归正传。既然是你想师傅,把我骗来。现在人也看到了,话也说了,那就请你赶快再把师傅送回去吧!”
“这可由不得我。”
“为什么?”石山大叔悚然一惊。
“我执行的是两司董事会的决定,去留的权力在他们手里。”
“你,可是你的妈妈说不会留我多长时间的。”石山大叔又急了。
“对呀,”阿宝朝他的母亲一指说,“她就是星际贸易有限公司和星际经济合作探索有限公司的双料董事长。”
阿宝的母亲笑道:“我和您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数。其实只要您帮助我们做好一件事情,我们就立刻送您回地球去。”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石山大叔更急了。
“不!”阿宝的母亲非常认真地说:“我们要您帮助我们做的事情非常简单,是您完全能够胜任的。”
“可是我的家人,我的艺术团都离不开我。我必须立刻回到地球去!”石山大叔叫起来。
“哦,我忘记告诉您了。您家里的一切,我们已经派人都安排好了,不必挂念。您的艺术团有您的大徒弟青儿撑着呢,您就放心好了。”阿宝的母亲慌忙说。
“天哪!”石山大叔大叫一声仰靠到沙发上,他知道他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