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英和石山大叔正谈得投机,阿蓉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来,颤抖着声音说:“不好了,有人跳楼了。”
石山大叔见阿蓉的脸色都绿了,慌忙问道:“谁跳楼了?”
闵英已被吓得张口结舌,见阿蓉的目光不住地在她和石山大叔的脸上游动,半天才反应过来,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督学先生问你,谁跳楼了?怎么不说了呢?不要慌,慢慢说清楚。”
阿蓉这才说道:“刚才九中王校长打来电话,说九中八(5)班的一个女生,放晚学后,在家教老师那里跳楼了。”
“什么,放晚学后跳的?那还是昨天的事?”闵英惊问。
“不,天色早就晚了。今天的事情,刚才发生的。”阿蓉吞吞吐吐地说。
“啊,天晚了?那你们怎么……”闵英话题一转又问,“现在情况怎样?现场在那儿?”
“不清楚是哪家家教。王校长在电话中只是说,人已经被送去医院抢救,不过……”
“不过什么?”不等阿蓉说出口,闵英急问。
“ 情况不容乐观。”阿蓉哭伤着脸说。
“走,看看去!在哪家医院?”石山大叔说着就忙着向外走。闵英立即跟上去。
“市第一医院。”阿蓉回答,又胆怯地问:“晚饭,不吃了么?”
闵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恨恨地说:“还晚饭呢!午饭,你不问的呢?”
“我,……”阿蓉没有说出口,她和阿狗下到现在围棋,不是九中王校长打电话来,她也还不知道天晚了呢!她赶忙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冲过去,只有阿狗傻愣愣地站在楼前昏暗的灯光里不知所措。
市第一医院在西城郊。当闵英和石山大叔急急慌慌地赶到那里时,迎头就碰见几个刚从急诊病房里面走出来的面色凝重的穿白大褂的医生,同时病房里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闵英向医生们扑过去,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一个医生,惊惶地哀求道:“请你们救救孩子,不设一切代价,救救孩子。一切费用,都由教育司出。”
“你是教育司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医生问道。
“对,我是司长。”闵英回答时,似乎有点胆怯。
“伤得太重啦!送到这里,心脏就已经……停止了跳动。”另一个女性医生哽咽着说,“我们无力回天,多好的一个孩子。”
石山大叔疯狂地奔向急诊病房,眼前的情景让他感到头顶上的天全都塌了。
当他们从医院里出来,奔到出事现场时,警察还在进行现场勘查。这是一座二十七层的商住楼。据说孩子是从十七层楼梯道的窗口跳下来的。站在地面上朝上望,整座楼只有那个窗口的窗扇被打开了,失去了窗玻璃的反光,黑洞洞的,令人毛骨悚然。楼上,灯火明亮的窗子里已经恢复了平静;楼下,昏黄的灯光里,在距离墙壁几米远的地面上,一个鼓囊囊的大书包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它的旁边,有一摊乌黑的令人胆颤的东西。
成群的人在围绕着那个书包和那摊黑乎乎的东西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住地议论,不住地叹息,不住地唏嘘,走了一群又一群。有学生,有家长,也有过路的行人。
位于一楼的家教机构已经关了门。“天使教育”几个红色的大字还在夜空里发着血色的光芒。
天空,开始阴沉下来,看样子要下雨了。
石山大叔和闵英被人群挤过来挤过去,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他们从人们的议论中,特别是从好些个那孩子的好友、同学的诉说中,逐渐得到了事件的真相:
“今天上午,老师发数学单元测试卷的时候批评她了。”一个女孩流着泪说。
“她一直是年级第一名,这次是第二名。”一个男孩说,“老师说她倒退,一天到晚不学习,就晓得笑。骂她,去死吧喽!”
“这次她和老师犟了嘴,以往没有过。不过,以往全是表扬。”另一个孩子说。
一个手里抱着孩子的女人,皱了皱眉头说:“这孩子,傻得了。和老师去犟什么嘴?”
那个男孩抹了抹眼睛,又说:“其实,她也没说什么。就说,想死不知道怎么死。老师说,你不能去跳楼吗?她说,这楼太矮了,跌不死瞎难受。我们的教学楼只有两层。老师听了更生气,就说,嫌矮去拣高的跳。就这几句。”
“其实,我们老师很会骂人的。”一个小女孩说,“她能连着骂一节课,没有一句相同的。老师对她还就嘴下留情了,因为她成绩好。不过,她没有被骂过。像那些被骂惯了的,反而罢了。”
“中午回来吃午饭的时候,又被她妈狠的。”又一个中年女人说,“老师打电话给她妈,说她没考好。她妈说她,她说,我不还是第二名么?她妈也骂她,你怎么不去死的。第一名变成了第二名,还有脸说呢?还发狠要打电话告诉她爸爸,让他爸爸家来整她。那孩子,中饭还不知道吃没吃的呢!我看见她抹着眼泪从家里跑出去的。”
又是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说:“还有,放晚学后到这里来,她趴在桌上好长时间没做作业。家教老师喊她,她说头疼。”
“家教老师也说她这几天学习不认真。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一个男子问。
“还说,你哪里是头疼,心疼还差不多。笑起来没个完,又头疼哩!跳楼去,就不疼了。”
“她说,这是一楼,跳不下去。”
“家教老师说,高楼多的是,以后就没理她。她在桌子上又趴了会子,就拎起书包走了。我们还以为她回家去的呢。没多大会子,就听到这后面‘砰通’一声,接着就听人喊:‘不得了喽,有人跳楼啦!’我们一吓,就全都跑出来了。”
石山大叔和闵英都沉默着。
阿蓉却不住地唧唧咕咕地说:“这孩子,怎么、这么脆弱的呢?”她的声音里也不再带有魔性,又干又涩起来。石山大叔突然感到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恶,令人害怕了。
天空墨黑,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下起了毛毛雨。不少人迟迟不愿离去,也不断有新来的过路人打听消息。
一朵如花的生命就这么在这漆黑的夜晚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