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寅生今天早早地就到校长室来了。他站在门前的走廊里,望了望前面的教学楼,又看了看天空,只见:红日出东隅,清月挂树梢;满园书声朗,长空白云飘。不觉想起了岳武穆的词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想吟诵,刚欲出口忽而自觉不伦不类,又摇头暗叹道:“你有啥功,又有啥名?也配吟诵如此壮美的的词句?在这个浩瀚广袤的天地之间,整个人儿还算不上一粒浮游的微尘呢!”于是转身开门去。
这是石寅生第二次打开校长室的门,第一次是他接待王诗馧的那一次。他摇摆着身子,慢慢地走到办公桌前,站定,环视了一眼四壁,然后才坐到那张除了校长王大法,平时无人问津的椅子上。
门没有关,他端坐着,望着蓝天上的飞云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上次,他借这个校长的宝座和校长室的威严战胜了王诗馧;今天,他要借它们的威严战胜更多的人。也许三个、五个,也许十个、八个,也许更多,满满当当的一屋子,屋里连到屋外,一直连到前面的广场上,也许……
蓝天上的流云,一会儿灰,一会儿黑,一会儿金黄,一会儿绯红,不断地变幻着。石寅生的心情,也一会儿昂扬,一会儿沮丧。真理呀,真理。你怎么这么柔弱,非要借助于这些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东西来战斗?难道有这些东西助威,从我石寅生嘴里面说出来的你,就是真理的你?没有这些东西助威,从我石寅生嘴里面说出来的真理的你,就是屁?可悲呀,可悲!什么时候,同样的话从不同人的嘴里面说出来能具有同样的价值呢?什么时候只认理真,不问它是从哪一个人的嘴里面说出来的,让那些坐在泥土地上的人嘴里面说出来的真理,和那些坐在庄严、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的人嘴里面说出来的真理具有同等的作用,同等的战斗力呢?……
他一时神游八荒,视通万里;眉展风云,思接千载。正在人性之美与人性之恶的拳脚相加中难以突围,忽闻耳边有人低声道:“风平浪静。看来,又是一个吉祥如意天啊!”
石寅生悚然一惊,睁开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睛定睛一瞧:原来是贾无,正悠然地往沙发上面坐呢!他那颗正在准备战斗的心立刻舒缓下来。他知道,大门口的家长们一定都离去了,否则这位贾大股长是不会轻易到这里来的。于是,他把眉毛一扬,眼睛一细,笑道:“风平浪静不好么?难道大股长喜欢风急浪高?”
“呔!捉弄我这个‘黄棒’老头子有啥意思?你不怕风急浪高,坐到这里来干啥?扯乎啦!”
“扯乎、扯乎啦?”石寅生加重语气说,“不扯乎,就要逼着老鼠迎嘉宾啦!”
于是二人大笑。
此时,石山大叔和闵英已经回到教育司。二人在办公室里谈了一阵子一中新近的情况,都感到很满意,不知不觉中又把话题转移到九中上来。
闵英说:“我之所以今天不去见石寅生,也没让你去,是因为:一者,我想放手让石寅生干一下;二者,想让贾无多经受些锻炼。对石寅生此人,我不很了解,你也不能说就怎样了解。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一遛,也好早些有个决定。贾无呢,我总感觉他这个人的主要问题就是胆小,怕承担责任。好好锻炼锻炼,还能成个人才。你一去,他就大树底下好乘凉了。逼鸭子上架嘛!也不失为一种锻炼人才的方法。你看那老喜鹊,小喜鹊羽翼待丰未丰不敢展翅蓝天的时候,还知道把它们拖到雀巢外面去,逼着它们飞翔呢!”
“是啊,”石山大叔说,“可惜现在的人,常常喜欢放风筝,并不看好老喜鹊的做法。”
“所以啊,他们放出去的风筝永远离不开主人手中牵着的线。一旦主人手中牵着的线断了,风筝也就坠落尘埃了。即使不断,因为它是放飞的风筝,全靠主人手中的线牵引,自己本身没有飞翔的能力,也每时每刻都有被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险。”闵英一边说一边思考着,心想:其实,贾无这个人那,……
“但愿您放出去的不是风筝。”石山大叔不假思索地说。
闵英会其意,不再多想,笑起来道:“我不放风筝,也不愿意看到他是别人手中断了线的风筝。我把他放到九中这片天空去,就是把他当作一只羽翼未丰的鸟,让他出‘巢’去练胆炼翅。至于结果呢,飞上蓝天,还是栽向地面,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谁也代表不了他。”
石山大叔也笑道:“您说的是有道理。不过,造化是会弄人的啊。但愿……”
“哎哟,”闵英看了一眼摆在面前桌面上的手机,叫起来说,“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啊!各路兵马应该早已回朝了,这家伙一直静默无声,看来没戏!”
“您莫急!真的没戏,那就好罗!这是老天爷逼着我第一次干了不应该属于我干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当时那处境,真的是逼上梁山啊!现在我就怕他那小子嘴太硬,不逼到一定的时候不向您龇牙。这是一项触动多方面切身利益的事情。特别是那些想凭借经济力量垄断优秀师资资源的家长,我就不相信他们会甘心就这么不闹了。我和您都得有个思想准备。但愿他石寅生不要再像上次处理王武违纪事件那样,搞得剑拔弩张满城风雨。一次是智勇,两次就是蠢了。”
经石山大叔这么一说,闵英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沉吟了一会说道:“那么,下午您还是去看看吧!是隐是现,您自己酌情。必要的时候,设法助他一把。”
就在这个时候,石山大叔怀里的“通讯仪”响了。他和闵英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赶忙掏出来一看,原来是明锐的。巧的很,石山大叔还未来得及接听,闵英面前桌面上话机铃声也响了。
石山大叔从沙发上站起来,迅速地向室外走去。
明锐告诉石山大叔,案件已经彻底移交给有关部门。根据有关部门的态度,关于唐大成的问题不宜继续追究。因为从现有的材料看,着实唐大成与此案也没有必然联系。至于他对唐大飞的那席话,完全可以理解为是他对胞弟的行为不满而随口发泄而已。所以,唐大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在今后的工作中继续识别,但也不必多疑。他感谢石山大叔对这次侦破工作的支持,并且告诉石山大叔,他已在奔赴新的案发地的列车上,只有后会有期了。
石山大叔从室外进来时,闵英和对方的通话还在进行中。坐到沙发上,他可以清晰地听到手机中的男音在说:“王大法着实是个人才,怎么能说他自己要辞职就让他辞职了呢?你出了事,我不怪你。可是,石山仅仅是个督学,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是谁交给他的这个权力?再说石寅生,一个清洁工,他怎能担负得起九中这么大的一个重点初中的工作,这不是开玩笑吗?简直无法无天!”
“不,唐副市长,”闵英趁对方换气的机会立刻插嘴说,“王大法是个人才,但他自己不相干了,这个思想问题不是一时就能解决得了的。石寅生虽然是个清洁工,但是他不谋私利,思维灵活,办事果断,也不失是个人才。让他锻炼一下,我会密切注意他的行为的。”
石山大叔一听闵英称呼对方“唐副市长”,心里不由一惊: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什么人才?狗才!”手机中的男音又说,“你就不要让他再瞎折腾了。这么些年,各个学校都没有上晚自习课,教学质量不也在提高吗?社会辅导机构是一支不可忽视的教学力量,我们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啊?你再从另一个角度想想,依他那么干,社会辅导机构断了生源,该有多少人要失业啊?这不是增加社会不稳定因素吗?再说,我们的老师无端地增加了晚自习课的负担,他们能不叫苦吗?你们为什么清水日子不过,偏要往浑水里面钻呢?闽司长啊,我是从你们那里走出来的,才对你这样说的。否则……”
“可是,也不能为满足课外辅导机构的生源就不顾孩子们的利益啊?”闵英立刻打断唐副市长的话辩解道。
“孩子们的利益?他那么做,孩子们就真的能得到利益吗?利用校内校外的一切力量去提高教学质量,让孩子们考上重点学校,这才能让孩子们得到真实的利益。现在哪个地方不是校内校外两条轨,我们不能轻易拆掉一条轨啊?”对方严厉地说。
闵英禁不住笑起来到:“提高教学质量要依靠校外辅导机构,那我们不就是承认自己教学无能吗?”
“不是争较谁有能谁无能的问题,现在大家都在这么做,这是不争的事实!谁不这么做,谁就必然要落到后面去,就要吃苦。不要多说了吧,我就跟你再讲一句话。在上级部门检查组到来之前,你必须让九中恢复平静。消除一切不安定因素。检查期间,不许出一点问题。否则,……我也不多说了!”
闵英还想说什么,对方已经经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