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蓉心花怒放,开着车朝着那似魔似幻的笛音飘起的地方驰去。对于音乐,她可不是一般的喜爱,可以说曾经达到过疯狂的程度。儿时,她也曾经做过音乐家的梦。只是命运多舛,灾难频仍,她才渐渐地沦落到“雨滴芭蕉赤,霜催橘子黄”的境地,直至心中的梦想成为一堆冰冷的灰烬。今天忽然听到这曲纷纷扬扬、不绝如缕,虚实相济、魔幻共生的笛音,她感到早已被埋藏在心底的那堆冰冷的灰烬简直又要燃烧了,真是“梦逐芭蕉雨”,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等到眼前出现一个小小的村庄,当她确信那虚无缥缈的笛声就是从眼前这个小小的村庄里面飞洒出来的,她心中的那份笼罩着无限凄凉的追求立刻又被极度的惊喜和诧异所代替。她忍不住问石山大叔道:“您的朋友在哪里?笛音好像是从这个小村子里面发出来的。”
石山大叔笑了笑道:“你莫要问我的朋友在哪里。你想去听笛子,就去听是了。”
“不,我怕是我的幻觉。几里路下来了,笛音还是那么大小。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了。”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问:“您能告诉我,您的感觉吗?”
“莫要怀疑。”石山大叔说,“我曾经听过一种笛曲,叫做《神曲十二支》的,在十里之外就能听到笛音。三两里之地,根本就听不出差别。就现在这个笛音的曼妙程度来说,是不是《神曲十二支》也不一定。”
阿蓉冷冷地说:“您想让我开心,何必要拿我心里面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来搪弄我。那《神曲十二支》据说全国只有金山玉女和她唯一的徒弟糜老五会演奏。他们中的一个从不涉足民间,另一个浪迹天涯,萍踪不定。对于我来说,《神曲十二支》只在童话里存在,更不要说欣赏他们的现场演奏了。哪里有那个福气,说到眼前就能到的? ”
“这也未必。”石山大叔说,“这曲子这么好听,只是多遇阻隔,听不清楚,也许真的是《神曲十二支》呢!虽然金山玉女不涉足民间,但那位浪迹天涯的魔笛糜就有可能漂泊到这里来呀!”
说着,车子已经进了村。透过丛丛树木,只见一座“两合头”青砖瓦房面前的院场上人头攒动,笛声就是从那里飘洒出来的。
“哇,真的是糜老五。”车未停妥,阿蓉就大叫起来,“督学先生,您看那横幅:热烈欢迎魔笛糜莅临义演。您再看那副对联:神曲诉尽人间情,魔笛吹散万家愁。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糜老五。”
“糜老五还有假的么?据说他是个要饭的。”石山大叔斜睨着一起走下车的阿蓉说。
“那是过去。现在,人家是顶级竹笛表演艺术家,名扬天下。之所以还有人称他为‘丐’,不过是因为他坚守民间,不愿意与那些高高在上的明星大腕们同流而已。再说,现在什么没有假的?军区司令员有假冒的,亲生儿子带回家的新媳妇也有假冒的。难道糜老五就没有假冒的么?”
糜老五正在几片木板搭起来的简易舞台上演奏。没错,此时他演奏的正是《神曲十二支》阿蓉因为没听过,只感到曲子好听,遍身舒齐、气扬志畅,却不知道究为何曲。耐不住,用肘弯挨了挨石山大叔道:“此曲着实已美到极致。不知道与《神曲十二支》比较如何?您方才说听不清楚,现在听清楚了,是不是呢?还有,此人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究竟是不是糜老五?”
“此曲是《神曲十二支》中的第八支,”石山大叔说,“此人也是货真价实的糜老五。有耳福吧?认真听!”
“您又在骗我吧?”阿蓉仍然不放心。
“那你赶快把耳朵塞起来啊,莫要听!”石山大叔忍住笑,不再理阿蓉。他见糜老五明明看见了他,还在一丝不苟的演出,不由心里赞叹道:“您终于成熟了,我的好兄弟。若在往日,您早就飞下台来了。”
终于,糜老五演奏完毕。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音还在唇边缭绕,他就快活得象一只鸟儿飞下台来,紧紧地搂住石山大叔的肩膀,叫道:“我就知道您要来,你是不会忘记我的。”
石山大叔也紧紧地搂住糜老五。两个人的眼里都飞溅出晶莹泪花。
一旁却惊煞了阿蓉。她愣着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在石山大叔的臂膀上狠狠地推了一把嗔怒地责问:“你一直在骗我?”
糜老五直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石山大叔的身边站着个美女,眉头一皱问:“她是?”
“她是我的生活秘书,叫阿蓉。”石山大叔赶忙答道。
糜老五一脸疑惑,迷迷蒙蒙地说:“又是生活秘书。又是两字称呼,又是‘阿’字打头:龙啊,凤啊,宝的!”
“你这位大叔,”阿蓉竖了竖眉毛说,“吹起笛子来人七人八的雅气横生,怎么现在就没有人形了呢?”
糜老五也把他那两只绿豆眼一瞪说:“你说我没有人形?我还真的怕他失去人形嘞!”
纵然石山大叔能言善辩,突然之间也插不上口。情急之时,只见一位清癯的长须老人,慌慌忙忙从室内赶来,高声道:“原来石督学至此。请进寒舍小坐!”
原来听众见糜老五飞下台来的那股热情劲,就知道有贵客来了。其中有认得石山大叔的,赶忙去告诉了房东孟老太爷。孟老太爷急忙赶来,不意恰逢其时,解了石山大叔的围。于是,阿蓉只好和糜老五一起跟在石山大叔的后面和孟老太爷一起走进屋去。
五个人刚分宾主坐定,门外又走进来三个年轻人。他们径直走到糜老五的面前,为首的一个说:“糜爷,今天共收义歀一万九千六百三十九元。”接着另一个说:“今天共收义歀一万九千六百三十九元无讹。”最后一个说:“今天共收义歀一万九千六百三十九元已入账,请糜爷过目加签。”说罢,他将一本账册捧到糜老五面前。糜老五接过账册,打开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从那人手里拿过笔来,在最后一排数字的底下签上了一个草体的“糜”子。
那人从糜老五手中接回账册和笔,又说:“荷花街孤寡老人王桂香老太太的八千元房屋修缮款已经交付给民房修理公司,东庄腿脚不便的单身汉牛五的一万元生活费也已经打上了他本人的账户。请糜爷上门核查。”
糜老五笑道:“我知道了。”
那三个人刚刚要走,门外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位老人。走在前面的是位老奶奶,只听她一边走一边说:“如今世道真的跷蹊了,这笔账我算不过你。你说提亲各叫,我就不懂怎么个各叫法。请糜大仙算算,如果糜大仙也这么说,我就服你。”说着一脚跨进门来。
那三个人一见,忙道:“哎哟,孟奶奶、孟爹爹回来了。”说着,赶忙就要往外走。不想孟奶奶一把抓住为首的,拦住道:“都不忙走,请你们帮我算算这笔账,算清楚了,有饭吃。”
孟老太爷一见道:“你又瞎嚷嚷个啥?也这么大年纪了,还和小孩子似的。也不看看,屋子里面有客人呢!”
石山大叔这才知道是老人的儿子和媳妇回来了,笑道:“没关系的。什么账,不妨说给我们大伙算算呢。”
孟老奶奶这时才看清楚室内多了三个新客,连忙致歉说:“哎呀,对不起,我还以为就我们家太爷和糜大仙的呢!”
糜老五说:“没关系的,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什么账,快说来听听!难不成孟爹爹有什么暗账被抓住了?”
“他呀,十八辈子都做不出来呢!你们先替我算一算。娶妻妹的女儿做老婆,以后见了妻妹夫妻俩怎么叫。这位姑娘过门后,跟她大姨的孩子互相之间又该怎么叫?”
众人一听目瞪口呆。孟老太爷忙道:“花儿,你又听了哪个缺德的嚼胡蛆。以后这些无厘头的话要少些听呢!”
孟老奶奶哈哈笑道:“老太爷,这次您错了,我说的千真万确呢!我们那个管教育的唐副市长大人,今天下午就和他妻妹的女儿在金凤凰大酒店举行婚礼。满街的人都说疯了。”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那三个青年人笑道:“好了,好了。今晚我们都吃‘闲席’去。”说着,又忙着朝外走。
糜老五一见,赶忙叫道:“不忙走,我还有个事情要烦你们去做呢。我昨晚听人说小东滩那边有三户人家急待救济。你们今天替我去打听一下,是哪三户,有什么困难。看看与别人对我说的有没有不同。本来,我今天要亲自去核实的。现在有了客人,就请你们了。务必要弄清楚呢!”
三个年轻人嘻哈一笑,答应去了。这里石山大叔和糜老五才得以叙起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