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喜笑颜开,赶紧赶忙端来了点心:一碟油葱千层卷、一碟烧麦、一碟芝麻酥、一碟糯米凉糕。每碟四只,色彩各异。她说这是她的新发明,同一样点心,颜色不同,口味也是不相同的。
没等老板娘把手里的点心顿下来,张飞脸就拿胳膊碰了一下石山大叔说:“先生,吃哦!天色不早了,赶快吃了好赶路,不要再下雨!”
“怕下也要下。”和尚头立即把眼珠子一翻说,“像这种雨,回趟子是必然的。你不让它回过去,走也走不安顿。”
张飞脸也把眼珠子一翻说:“仙家哦!”
“我不是仙家,你也没脱凡胎。今天和你赌赌瞧,倒看哪个说的灵。”和尚头笑憨憨地说道,“先生,吃!您别管他!这是他的一贯伎俩。您不吃,马上就全被他抢吃了!”他说着抓起一个葱花卷,上去就是一口,咬掉了半截儿。
再看张飞脸,一个烧麦已经被他咬的差不多了。他见石山大叔还没有伸筷子,连忙夹起一个芝麻酥送到石山大叔面前,笑道:“您莫要听他瞎说,和他在一起,我就被他贬骂死了。您赶快吃,和我们这些粗人在一起,不要那么文皱皱的。”
石山大叔笑着说道:“嗨,二位太爽气了!和二位在一起,舒心!”
老板娘不住腿地往楼上跑。那位穿着一身灰衣的老人直到此时才开腔喊道:“老板娘,请来一杯绿豆茶,两只脆薄饼。”老板娘朝他瞄了一眼,应了一声“就到”,还是继续跑她的。
过了好半天,那位老人连要了三四次,老板娘只是嘴上答应着,左一盘右一盘的只管往楼上送,显然已经把他的话摆到脑勺后去了。可是他依然很平和,没有一点着急或不满意的样子,静静地坐在那儿等。
石山大叔打心眼里佩服老人好脾气。他想:“要是我,早就跳起来了,或者拍屁股走路。人说‘客大欺店,店大欺客’。怎么这么个小茶馆,也冷落起单身客来了。……”正想着,老人又一次开口要了,老板娘依然嘴上应着,手里却摸起了咖啡壶。想起“抱狗哥”在车站上的那副霸道样子,他正想开腔为老人鸣不平,却见张飞脸把脸一黑叫了起来:“喂!老板娘!对面这位老叔要杯绿豆茶和两只脆薄饼,你没听见啊?”
“听见!听见!马上就到!马上就到!”老板娘一边应着,一边继续忙着煮咖啡。
“听见,听见就请你拿来行啊?你那咖啡忙什么啊?那楼上,茶啊点心的上去了那么多,一口两口就喝掉吃掉啦?”
老人一听笑起来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吃,让她忙!让她忙!”
张飞脸却不答应,连呼:“快拿来!快拿来!来者都是客,不能偏兮一个薄兮一个。”
老板娘一愣,笑道:“好嘞!好嘞!到嘞——”她放下刚拿起来的咖啡壶,取了杯绿豆茶和两个脆薄饼放到托盘里,笑嘻嘻的送到老人面前,轻声道了个歉。离开时,她不忘瞟了张飞脸一眼,说:“你看人家这位老先生的脾气多好,不像你动不动就大呼小叫横眉毛竖眼睛的吓死人。”
“看看,你把我当坏人了是不是?你如果不是邻家姑娘,请我说,我还不说哩!”张飞脸也笑起来。
“又来了。我是说这位老爹好脾气,没有说你是坏人。”
“他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和尚头说。
老板娘笑中带嗔,瞥了张飞脸一眼,又去为楼上的煮咖啡去了。和尚头却开了讲:“人这张嘴说话,当说还是不当说,全看你说的话有没有价值。没有价值,就不要说。其实这位老叔要茶要点心也没有要在点子上。我说您,老叔,您不要生气啊!您看您,早就坐在这里了,白相着,没要,偏偏等人多了赶着热闹要。这做生意的就是这样,一到忙的时候,谁不拣大笔生意先做?也难怪老板娘,是吧?”
石山大叔和老人只是笑。
张飞脸白了和尚头一眼说:“你这话说的。怪不得你把那小百货店开开就开倒掉了。生意不在大小,来了就是缘分。千钱生意要做,一钱生意也要做。来人不管是大老板还是穷要饭的,一眼看待,这生意才能发达。就比如这位老叔,你莫看他今天是一个人来,或许明天就能带来一大帮子。这个理,你懂吗?光晓得说!”
和尚头却不买他的帐,嘲讽道:“乖乖!这嘴多会说啊!我看你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也没见你发过什么大财。还不是和我一样,穷得和浪子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张飞脸抹了和尚头一眼道,“我是没有资本的。我如果有资本,开个店什么的,永远不会像你那样把店开倒了。”
和尚头大笑起来,眨巴眨巴那双皮条眼说:“你就算了吧你!在别人面前吹吹倒也罢了,就比如这位老先生和这位大哥。在我面前吹什呢啊!你以为凡是店,只要开了门就能守得住?人家只要多少赚点,日子照样过得风花雪月的,可是你就得喝西北风。人家一钱不赚陪你玩,你就是把骨头屑子都栽进去也玩不起。不怕你本事大。”
“照你说,我们全村几千口人不就听穷了么?”张飞脸一脸桀骜不驯的神情。
“你还有什么资本不听穷?除了你那条老命,你还能拿得出来什么?”和尚头勒起一双眼睛说,“不过,你归你,别人归别人。青年人能蹦能跳,来日方长,没有了今天有明天,丢掉了这个箩筐还有那个箩筐。你不同,你来日无多又身无分文,你不听穷,你还能出去打工还是跑码头啊?”
“他奶奶的,……”
“莫跳!”和尚头手一摆说,“眼红没得用,着急人受伤。当时人家开始捞财的时候,你我不是都跟着人家吆喝过么?不是都曾经在人家的身上寄托过改变自己命运的希望么?”
“你!……”张飞脸急的满脸通红,叫道,“他妈的,太……”
“莫急!”和尚头又把手一摆说,“不要怪别人,怪你自己没长大。财主是不怕被金子压死的,生意人是不怕赚钱多的。话再说回来,比大说小,比远说近。你要老板娘心甘情愿的放下大笔生意不做,来苦这一杯绿豆茶、两个脆薄饼的小钱,可能吗?我劝你今后忍着点!莫要夜头早晚的被人打断了狗腿,还不知道是怎么断的呢!”
张飞脸恼怒起来,瞪圆了那双环眼叫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损啊?我人虽穷,志不短,不想谁的。我嘴虽臭,心不坏,对谁都是好意。我就怕你和那烂肠子搅在一起,把心啊,肝啊,肺啊什么的都搅烂了,说不定那一天被阎王老爷请去,问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烂的呢!”
“你!……”和尚头也急起来,刚要发火,那位老人笑道:“二位朋友,吃茶!吃茶!在下无事,闲着来玩的。早一点,晚一点,没关系的。二位不要为我伤了和气。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张飞脸微微一笑说:“问起姓名,撩您老人家笑呢!人都叫我‘理罐子’,喊他‘罐理子’。我们这外号,天门沟周围几十里的人都晓得,真名实姓倒没有多少人知道,喊得我们自己都快要忘了。您也就这样叫我们吧,反顺耳,没事的。”
和尚头不忘补充一句说:“还是这位老叔大人有大量,不像他,狗肚鸡肠的!请问老叔贵姓大名?”
“免贵!姓卫。”老人说,“大家都叫我‘卫老头’,你们也叫我‘卫老头’好了。二位都是天门沟人?”
“对!”张飞脸点头说,“最初来天门沟开荒种地的就是我们两家的祖先,提起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时天门沟不叫‘天门沟’,叫‘对门沟’。因为我们两家祖先对门而居。叫‘天门沟’是近几代人的事情。”
“请你不要嘴一张就像博物馆里的讲解员开讲似的。”和尚头把皮条眼睛一翻说,“没有必要把祖宗的业绩老挂在嘴上。”
大家都笑起来,继续吃茶。
一阵沉静之后,老人很快吃完点心,打了声招呼,到吧台上结了帐,走了。
不一会,张飞脸、和尚头也把点心一扫而光。石山大叔见此赶快离开座位向吧台跑过去,张飞脸却在后面追上来一把扯住说:“老兄,帐归我结!不要看我身上没有钱,老板娘是熟人,好记帐的。”
此时,老板娘高坐在吧台上只是笑。
和尚头趁机跑到前面说:“归我结!归我结!嗯,我说过的,归我结。老板娘,钱在这儿!”他说着就把钱朝上递。
老板娘这时才说:“你们一个都不要客气了,刚才那位老先生已经替你们结了。”
“啊?……”
一句话说得三个人面面相觑。
愣了半天,张飞脸才问石山大叔道:“一定是您这位先生认识那位老叔?”
石山大叔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他一听急起来说:“咳!这怎好啊?认不得人家,又不知道人家是哪儿人。怎么能半西空吃人家的白嘴啊?”
和尚头却说:“罢了呗!是他自愿会的账,又不是我们敲他的竹杠子。走吧!走吧!”
张飞脸朝石山大叔望了望说:“你看他这个人啊,一句话把人家的一片心意全都拂掉了。”
和尚头也不理,直摆手,大踏步向门口走去,口中念念有词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