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郎系”十八星星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大门,阿宝领着石山大叔向左拐,沿着蜿蜒于花木丛中的彩色鹅卵石小路,很快就走到了一个美丽的湖岸边。
石山大叔放眼望去,只见:蓝宝石一样的湖水,似半轮明月倒映着明镜似的天空。月牙形的湖岸后面,丛丛翠竹掩映着一幢金色顶子白色墙壁的蘑菇形小楼。湖岸边,杨柳依依,亭台隐隐;奇花异草斗艳,苍松翠柏争荣。湖水中,游鱼与云彩争翔,大小成群,青红灰白黑,诸色皆备。有的静悄悄排开花色队形,痴痴的盯着湖岸,似有思考不尽的鱼生;有的翩翩翔游,往复回旋,忽而又流矢一样飞向湖心。而在那里,水鸟翔集,时聚时散,白如雪,黑如炭,灰如云……有朝水中扎着猛子的,有冲出水面直上云天的,有结伴游弋嬉戏的……近岸的水草中,有青虾在蹦,白条在跳,螺丝爬到微微泛着紫色光彩的水草茎叶上,伸出两根老式电视机天线似的触角,静悄悄地窥探着眼前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
他跟着阿宝绕过湖岸,走进那座白色墙壁金色顶子的蘑菇形小楼。小楼的楼梯是螺旋式的,和墙壁一样洁白如玉。他们拾级而上,直至六楼。阿宝把他领进了“619”号房间。
这个房间只有二十几个平方米。无窗,一色毛玻璃似的墙壁泛着淡淡的绿意。后壁,放着一张宽大的牙色木板床,铺着红、橙、黄、灰,几色相间的彩条床单。床头右侧放着一个约两米高的多层柜。柜的下半截装有柜门,柜门和墙壁一样,毛玻璃似的,淡绿色,看不到里面的物品;柜的上半截却敞开着,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像新开张的书店。由此向前,紧靠右壁有一张小巧的写字台,一把精致的高背椅。写字台的对面,沿着前壁脚放着一张粉红色的四人沙发,与鹅黄色的写字台、椅相映成趣。床头左侧立着一个小小的床头柜。一束插在雕龙碧玉花瓶里的五色玫瑰在那里默默地散发着馨香。在它的前面,距离墙角不远处有一个鸭蛋形的草绿色小门,门上别出心裁地雕刻着水纹形图案。石山大叔猜想,那门内一定是卫生间了。
从进屋起,阿宝的目光就一直跟着石山大叔的目光在房间里游动。直到石山大叔把四壁都看遍了,他才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电视遥控器一样的东西,女人似的朝石山大叔飘过一个笑眼。然后他把那东西送到石山大叔的面前,解说员一样的开了腔:“这里只有白天,没有黑夜。睡觉前先按一下这个红色按钮把四壁帷幔拉好,屏去天光就和夜晚一样了。需要通风,按一下‘通风’按钮,通风口会为你送来可意的自然风;需要床上用品,床头上有菜单,要什么就点什么;需要学习、休闲和娱乐用品,写字台上有菜单;洗化用品的菜单在洗手间的镜台上。每一样东西用后再按一下‘使用完毕’按钮,服务系统会帮你把东西收拾好,无需自己去费力劳神。”
“怎么?这里没有服务员?”石山大叔虽然在吃茶、用餐的时候已经见识了这种服务,但他还是十分惊诧地问了出来。
阿宝笑了笑答道:“石兄,这里是公司招待外星宾朋的地方,装配了光磁服务系统,只有极少数的生活管理人员和系统操作维护人员。她们是不进客房服务的,也不需要她们进客房服务。”
“那么,客房卫生怎么办?自己打扫?”
“不!”阿宝轻轻地摇了摇头解释说,“室内卫生也由光磁服务系统负责。打扫时,人必须到室外去,先把门关好,再按一下门框上的‘清洁’按钮。这时红灯闪亮,室内的光磁服务系统开始工作。在这段时间里要耐心等待,红灯不熄,门不能打开。直到红灯熄灭,绿灯亮起来的时候,光磁服务系统才会结束工作。这个时候你再打开门,就会发现屋内的一切都清洁如洗。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五分钟,是长是短,全由室内的卫生程度而定。”
“哦!”石山大叔兴奋起来,叫道,“怪不得那边食堂里也见不到一个鬼影子。按钮一按,‘滴滴’,饭菜就来了。吃完,饭碗一放,又什么都没了。桌面上清洁如洗。肯定也是用的这种玩意吧?”
“是!”阿宝望着他神神秘秘的笑。
“快快坐下来!小兄弟,为哥说说这里的新鲜事。”石山大叔此时亲热劲又来了。
阿宝应声在那张粉红色的沙发上坐下来。石山大叔则坐到写字台后面的高背椅子上,指着墙壁道:“先为哥说一说,这里的墙壁怎么都像毛玻璃似的?还有你妈领我走的那一大一小两条路的栅栏,我来时经过的那个洞,也就是你妈说的什么‘光磁涡道’的四壁,怎么都是这个样子?看着它们好好的在那儿,伸手去摸吧,又什么都摸不到。若说它们本来就不存在吧,去钻、去碰、去撞它,它们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堵墙,让你做没头苍蝇。它们都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呢?”石山大叔急巴巴的,指望阿宝能像刚才那样滔滔不绝地把他想要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他。
然而阿宝却突然严肃起来说:“石兄,非常对不起!这个问题涉及到郎系十八星的核心机密。我只知道,您所见到的这些东西,除了‘光磁涡道’,之外的一切设施都属于光磁系统。光磁系统分总系统和子系统。总系统下设光磁防卫、光磁交通、光磁通讯、光磁服务等众多子系统。光磁系统是在‘光磁涡道’的启发下由人工研制而成的,至于它的具体设施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制造的,我也不知道。”
“这么说,‘光磁涡道’是天然存在的?”
“是天然存在的,它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恩赐。我们只是发现了它,并利用它为人类服务。不要看它目前只是星际交通工具,将来一定会有广泛地用途。它和人工开发的光磁系统的关系,就好像天然河流和人工开凿的河流的关系一样。不同的是,地面上的天然河流众多,且每一条都有众多的支流,‘光磁涡道’却不是这样,它可能是每两个星球之间唯一的存在。”
“这么说,通往地球的路只有我来的那一条?”
“可以这么说。不过,据我所知,到达地球的出口却不是一处。当然,这里的进口也不是一处。”说到这里,阿宝笑起来,用犀利的目光盯着石山大叔的眼睛道:“你呀你!石兄,你打听这些是不是还想逃走啊?像我逃学那样,神不知鬼不觉的?”
石山大叔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说:“呔!你也太小看你的师傅了。那偷偷摸摸的事情,是你的师傅干得出来的吗?你的师傅虽然算不上伟丈夫,但还算是个男子汉。这个‘逃’字,也太辱没人格了吧?”
“咯咯,咯咯,……”阿宝大笑起来。他今天笑的竟然和女人一样,直笑得满脸通红,弯腰曲背,最后还竖起一根细长的食指遥点着石山大叔的头颅说:“看,被我说中了吧?脸红了吧?用你常说的话说,狗急跳墙了吧?”
此话若是在过去说,石山大叔定然会感到他说的很可爱,可是今天石山大叔的感觉却与往常完全不一样,急、怒、窘、羞,诸般滋味一起向心头袭来,顷刻之间又化作满腔怒火从两只眸子里喷涌而出。他瞪着阿宝,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你、你、你、你、你……”一口气竟然吐出了成串的“你”字,后面要说的是什么意思却没有说得出来。
阿宝见他这副模样,笑得更凶了。连连地摆手说:“别急!别急!没关系的。不要说我不会说出去,就是我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介意的。因为公司根本就不怕你逃跑,你没有光磁导引仪,根本就找不着、进不了‘光磁涡道’。即使‘光磁涡道’的进口就在这间屋子里,哪怕就在你的身旁,就在你的脚下,你也看不到,进不了。”
“啊!”石山大叔大叫一声,只觉得天地一黑,眼前金花乱舞,颅骨发出一连串毕剥、毕剥的爆裂声。山在摇、地在晃、星斗乱坠,……急怒之下他把眼睛一翻,指着阿宝的鼻梁吼起来:“你走吧!你快走!给我走!”一句话没吼完,他就把脸向墙壁扭过去,不再看阿宝一眼。刹时,天和地又都飞快地旋转起来,天向左,地向右,旋转的和磨盘一样,磨得他全身上下格格作响……
“你下逐客令?”阿宝淡然一笑道,“好!那我就走——了!”他把“走”字拖得很长很长。
奇怪的是,石山大叔一听到这一声‘走’,原本被愤怒包裹着的心立刻震颤起来。可恨的是,那声“走”的余音还在耳边缭绕,接踵而来的就是阿宝那胶皮鞋底敲击地面的声响。虽然一声一声的响得很轻也很慢,但是在石山大叔听起来那每一声响都像急速沉闷的炸雷。每当那一声响从耳边飞过,他的心就剧烈地颤抖一下,仿佛阿宝的每一脚踩下去,不是踩在地板上,而是踩在他的心尖上。一声又一声,他感到世间万物都在离他而去,一个空洞洞的,无物、无色、无声的世界正在向他走来,……他感到了他即将在这个空无一物的世界中化为乌有。他的心痛了,像被无数的虫豸抓着、挠着、啃咬着,凉丝丝的,绵绵不绝的,同时也辣辣的……
“阿宝,你能陪我睡一宿吗?”石山大叔终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般的呼唤。
“啊?”一声短促尖细的惊叫应声而来。石山大叔慌忙睁开疲惫的双眼,见阿宝已经停住脚,转过身,满脸惊愕地站在门槛前面,两片嘴唇微微地张开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他,如两汪明净的秋水。
“阿宝,陪师傅过一夜吧!”石山大叔有气无力,像只蚊子在哼哼。
“这,石兄,”阿宝平静地说,“你是知道我有独眠癖的。和别人在一起,我睡不着。过去那么多年,你不是一直在这件事情上迁就我吗?今天……”他红着脸,嗫嚅着回坐到沙发上。
石山大叔这时才想起来,阿宝在艺术团的三年时间里一直就没有和任何人同宿过。为此,他没有和师兄弟们少闹过矛盾,也没有少挨过批评。不过,批评归批评,每到一处他还是照旧坚持他的怪癖不改。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当初就不该迁就他,让他养成了这种怪癖。然而,石山大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着满脸的懊丧和痛苦愣愣的坐在那里。
阿宝默默地看了石山大叔好长一段时间,才叹口气道:“石兄,很对不起!我真的不能陪你睡觉的。我可以陪你多坐个时候。哦,我忘记告诉你了。在这个房间里,你随时随地可以呼唤我。这里的床头上,写字台上,洗手间里,……到处都有呼唤按钮。只要您按亮它,我很快就会过来的。你也可以到我那边去玩。不过,去前要先打个招呼。也是按这个按钮,按亮,熄掉,再按亮,连续按两次,我就知道你要到我那边去了。我就住在左边隔壁。”
“什么?你就住在左边隔壁?”石山大叔惊讶得兴奋起来,高叫道,“快走!快走!现在就到你那边去看看。”他不容阿宝搭腔,就忙着朝门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