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大叔回到住所,晚饭还没有来得及吃,就接到了闵英的电话,要他今天晚上到“绿楼”去一趟。他回说,有什么事情,明天在办公谈吧,我今天很累呢!可是,闵英的态度很坚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本来今天在九中,那些事情就已经够石山大叔烦的了。回来后,他正想放松一下,现在不由得又紧张起来。心想,她要我到“绿楼”去干什么呢?
想起前一阶段闵英对他的情感变化,他的心禁不住颤抖了几下。他知道,巨浪平息以后,若再突起狂澜,其势必定是骇人的。“但愿并非如我所想,”他又这样安慰自己,“要去早去。”他干脆不吃晚饭了,立刻就向“绿楼”而来。
踏进“绿楼”门前的广场,暮色已经撒落下来。但是那层薄薄的黑纱,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视力,他还是老远就瞧见了闵英,她正站在门楼底下翘首等候着呢!
他加快脚步心怀忐忑地走过去,她迈开脚步轻松愉快地迎过来。
“走吧,我们吃晚饭去!”一碰面,闵英就拉起石山大叔的手,欢乐地说。
“我吃过了。”石山大叔眉头一皱,甩开闵英的手,岔开去一步,说:“有什么事,您说吧!”
闵英愣了愣,嫣然一笑道:“哦,对不起!你使我回到了小时候。那时,我有一个哥哥,每次和我一起出去的时候,我们都牵着手。我就想牵着你的手出去吃顿饭。”
“你有个哥哥?”石山大叔惊疑地问。他从来没有听她说过有个哥哥。
闵英的神色黯淡下来,低下头去说:“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他就永远离开了我。”渐趋黑暗的暮色中,她又上前一步牵起了他的手,柔和地说:“我们走吧!”
“我真的吃过了。”石山大叔没有动步,语气也柔和下来。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甩开她的手。
“你就不要撒谎了。”她抓着他的手,感到他的手冰冷,没有一点热度。她倏然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暮色盯着他的脸道,“我已经问过阿蓉,他说你刚回来,一口东西没吃就来了。”
无奈,石山大叔只好任由闵英牵着他的手走,走向灯火辉煌的大街。
路是老路,地方是老地方。然而,这家饭店的名字却更新了。直到快走进门槛的时候,石山大叔才发现店名已经变成了《青春小站》这个名字,还真的让人很有点青春易逝的感觉。
他们走进“时光如水”餐厅,坐下来后,闵英开始点菜。
这是一个小小的餐厅,左右墙壁上各挂着一幅画。左边那幅旭日东升,光焰万丈;右边这幅,红日西沉,暮色蔼蔼。而对面墙上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引起人无限的遐想。
观赏之间,石山大叔忽然闻到一股菜香,忙把目光收回来一看,各式各样的菜肴已经摆满了一桌。原来此店自从上次来过以后,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已经实现了服务管理光磁化。如今和两司食堂一样,饭菜随点随到,不需要预先下订单,也不需要传菜生了。奇怪的是,闵英点的菜中竟然出现了青豆椒丝烧白条。她还特地点了瓶“牛爱干红”。
“时光真的如流水啊!”闵英一边倒酒一边说,“转眼冬去又一春,我也是离三奔四的人了。”她飞了石山大叔一眼,见石山大叔没理她,又说,“哎,我与你说话呢!”
“你怎么一张嘴就说这些让人难受的话啊?”石山大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我,”闵英吃惊地看着石山大叔,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只乌黑的眸子似两汪不见底的深潭。
“时光如流水啊,我的虎儿该又长高了不少吧?”石山大叔目光呆滞梦呓般地说,竟然女孩子一样泪眼婆娑起来。
闵英一见慌了神,连忙端起酒杯,强作笑颜道:“来来来,吃酒,吃酒!都怪我不好,我们不说这些丧气话。秋天一来,您,不就可以回去了么?”
石山大叔依然只顾哭,不理她。
闵英急了,收了笑容道:“你这哭的,叫人心疼。罢罢罢,我错了,我罚酒,三杯。”说罢,连饮三杯,又放缓了语气道,“现在,我们碰一杯,好吗?”她说着,就把石山大叔面前的那杯酒端起来往石山大叔的手里塞。可是石山大叔就是不接那杯酒,又急得她跺脚叫道:“罢了,罢了,既然罚了就罚下去吧!这杯酒我喝。三杯不行就再来三杯。”说着,她把脖颈一仰,又一杯下肚了。见石山大叔还是那个模样,继续叫道,“干脆把这瓶子里的全罚了,一瓶不行,再拿一瓶来。不过,喝醉了,你就……”
“你发什么疯?”石山大叔突然打断闵英的话,不无责备地说,“谁愿意服侍一个醉憨子!”
闵英见石山大叔已收住泪答话了,赶忙说:“那我们都不要闹了。酒不想喝,先摆着。我们先来杯咖啡好不好?”随即,她又点了两杯浓浓的咖啡,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杯来恭恭敬敬地送到石山大叔的面前。可伶的闵英,到了这个年龄,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自以为值得仰慕和信赖的人。她不甘心把阿宝对她的警告当作金科玉律,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突破。可是面对石山大叔如此铁石心肠,也只好把一腔柔情、满腹情思暂且全都收了,黯然道:“我今天之所以约你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实现了光磁化服务管理,清静。有些话,哎,不要过敏啊,工作上的话。你知道,即使工作上的话,也不是所有的都能在办公室里面说的。在我那里吧,我知道你会是什么心情,没想到……”石山大叔说:“我是太想……”“……不不不,谈工作,谈工作,”闵英见石山大叔又要哭了,赶忙打断他的话说,“我今天是要告诉你,整改最艰辛的时候到了,我你都得小心。”
“此话怎讲?”石山大叔惊问。
“风云突变!”闵英静静地说。
“怎么就风云突变了?”石山大叔不解地说,“第一阶段的工作,我们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照此下去,我们完全可以在本学期全面地彻底地完成这一方面的整改计划。至于教学方面的整改,一中不是既扎实又稳妥地进行着?九中进行得也很顺利吗?好多学校也已经自动地跟着他们学着办了,也着实办得不错。到下学期,我们再把他们两校的经验一推广,整个形势应该彻底改观了吧?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困难,不过我认为所有的困难都是不要费很大的气力就可以克服的。您,未免把困难夸大了吧?”
“不!”闵英断然否定说,“眼下,第二阶段的民选整建工作就没有办法进行了。”
“为什么?”石山大叔急问。紧接着,闵英忧心忡忡地说出来的一番话,真的令石山大叔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亲爱的读者,要知道闵英究竟说了些什么,请容我过会儿再说。现在,我必须要把石寅生到王飞龙家去的事情追述一下。
石山大叔走后,石寅生立刻到初二(18)班去找王飞龙。幸好班主任正在整队,他悄悄地走过去把王飞龙喊到一边说:“你妈妈今天来了。我现在和你一起到你家去看看。”
王飞龙没有做声,背着书包转过身就走。石寅生见了紧走两步,追上去说:“你把书包给我替你背吧!”可是王飞龙只是低沉的回了一声“不要”,就加快脚步朝学校的大门走去。
公交车站就在大门左侧不远,石寅生跟随王飞龙站到站台上等车。
天光云影落霞飞,鸣声时起百鸟归。霞光云影鸟鸣声声中,公交车来了一辆又走了一辆。很快,也不知道来了多少辆又走了多少量。站台上等着乘车回家的孩子越来越少,最后几乎走光了,王飞龙还是没有一点要上车的意思。急得石寅生瞪起了眼睛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坐几路车?”
王飞龙愣了半天才说:“校长,您不是去掼蛋的吧?”
“掼什么蛋?”石寅生惊诧起来。
“我孵小鸡用的蛋呀!我妈今天来,不是和您谈这个问题的吗?”王飞龙低下头说,“我知道,她怕我闹,不敢掼,就来求您了。是吧?”
“你说呢?是怎样,不是又怎样?”石寅生冷下脸来反问。
“您,自己到我家去掼吧!”王飞龙滴下了眼泪,“我等您把那些蛋掼完了再回家,省得我看着你掼心里难受。”
石寅生忽然冷下脸来,严肃地说:“你就那么爱那几个蛋吗?”
“不是几个蛋,”王飞龙突然抬起头,直视着石寅生的眼睛说,“那是一个一个已经开始孕育的小生命!”
“这才孵几天呀!你怎么知道它们就已经开始孕育了呢?”石寅生很认真地问。
王飞龙也非常认真地回答说:“星期六那天十二点,我就开始给它们加温了。昨天已经见到白光珠,今天已经见到樱桃珠,明天我就可以看到蚊虫珠了。可是……”
“慢点!”石寅生打断王飞龙的话说,“请你继续告诉我,蚊虫珠以后应该是什么?按照发育的正常进程说下去。”
“四天小蜘蛛,五天起单珠,六天起双珠,七沉八浮九发边,十至十一天合拢,十二加粗颜色深,十三至十六,小头亮部渐渐小,十七关门,十八斜口,十九闪毛,二十啄壳,二十一出壳。”王飞龙像背书一样说了出来。
“哦?蛮专业的嘛!”石寅生兴奋地盯着王飞龙的脸问,“咋学来的?”
“科学老师教的不够详细,我又去问了孵化场的师傅。”王飞龙也渐渐地高兴起来。
“我再问你,”石寅生又说,“你是怎样控制和检测温度的?”
“我使用热水袋控温,眼皮检温。”
“为什么用眼皮不用温度计呢?”
王飞龙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地说:“我孵化的蛋太少。师傅说,用温度计检温误差大,用眼皮检温误差小。”
“好啊,小咋!”石寅生拍了拍王飞龙的肩膀说,“走吧,上几路车?”
“我不和你一起去!”王飞龙又低下头,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为什么?我刚才说过了,不重复。要去,你自己去。”王飞龙又要哭了。
“哦?”石寅生点了点头,说:“我去,不会掼蛋的。我想,你现在应该最需要我的帮助。”
“真的?”
“真的!不过,得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王飞龙急促地问。
“你得向你妈和我保证,”石寅生紧盯着王飞龙的眼睛说,“学好国家设定的各门课程。”他把“各门课程”几个字音吐得特别重。
“我保证!”王飞龙圆睁双眼,神情严肃。
“算数?”
“算数!”
四目交汇,两心无言,顷刻屏蔽了天地间的一切喧嚣……
几秒钟后,王飞龙突然叫起来,指着一辆在迷人的霞光云影中缓缓靠站的公交车道:“来了,只有两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