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统考第一场考试答卷的铃声响起,全市考生立刻投入到紧张的答卷之中,然而监考的老师们却还沉浸在强烈的心灵震撼中回不过神来。何以如此?因为历次试卷的命题人都是教研室的那党“专家”先生,而这次试卷上的命题人,却是“本市学科授课组”。
统考试卷命题人的这种变化,是近几十年来没有过的。以往每年的命题人基本上都是本市教研室的各科教研员,间或也采用外市试卷。教者是没有统考“出卷权”的,因为那时教、辅合一,每个人最多教两个班级罢了,教者众多,给谁出卷,不但同行不放心,而且做领导的也不放心。所以,这次变化强烈地震撼了每一个监考老师的心。他们深刻地感到这种变化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因为他们不是这个学科就是那个学科的辅导老师。如今教、辅分离,全市每个学科都是由一个老师主讲授的课,各个班级、乃至各个学校考出不同的成绩来,就是辅导老师辅导的不同了。
待到考试结束,教研室那些专家们的感觉就不是心灵受到震撼这么简单,而是天降灭顶之灾。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从中学到小学会全部停止使用他们命题的试卷。他们想,看来我们这次,包括过去的那些不法的行为,闵英这个女人已经有所觉察了,也许……,怎么办?怎么办啊?他们这么些年来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都是各干各的,心照不宣的。因此,即使灭顶之灾降临,整个办公室里从领导到每一个成员人人都缄默不语,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有一个人想得到,闵英已经掌握了他们和课外辅导机构相互勾结以公谋私的确凿证据,还都以为最多不过是猜疑而已,抱着侥幸逃过这一关的幻想,挖空心思地考虑善后自保。
那些坚持到校外辅导机构去辅导的家长们也全懵了。他们的孩子考后都说,这次辅导老师估错题了,一再强调的“必考题”几乎一题都没有考到。他们想,这就奇怪了,以往老师们押的题,十有八九走不了,这次咋就不灵了呢?这一次老师一定没用心,或者老板廉价雇佣了低水平的老师,找老板算账去!
而那些老板们呢?得到消息后,一个个气得满肚冒火、七窍生烟。拿了老子的钱,不为老子干实事。妈的,官崽子们,你以为老子是好欺骗的么?赶快给我一文不少地吐出来!少一个角子……
也难怪他们冒火啊!他们在招生时,大都信誓旦旦地保证名师授课,成绩包提高,是毕业班的还包升学呢!现在,他们知道家长们要找他们算账来了,他们能不找那些“专家”算账吗?
闵英和石山大叔的神经也紧绷着。虽然到目前为止,前期的各项工作都做得无懈可击,但是阅卷工作还没有结束,他们不敢稍有丝毫懈怠,生怕功亏一篑。
嗨嗨,这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一着子。施礼打心底敬佩起闵英和石山这两个对于他来说算是娃娃辈的年轻人。整个教育司的领导人,正直廉洁的都向他们投过来赞许的目光,心有邪念的也打心底惊惧起来,好比秋虫预感到了严冬来临的讯息。
分数终于录出来了。统计分析的结果是,晚自习时间在校外辅导的学生成绩平均低于在校内辅导的六至十分。每一个科目,每一个学校,甚至每一个班级都是在校内的高于校外的。九中那二十个,由部分家长代表和闵英立下“军令状”的去校外辅导机构辅导的学生代表也以八点五分之差败北。
校外辅导机构的丧钟终于敲响。机谋败露的老板们气急败坏之余愤怒地去找那党出卖试卷信息的败类索要已经给出去“信息费”。而那些出卖试卷信息的败类们,有的乖乖地退还了已经存入自己小金库里去的不义之财;有的还心存侥幸在躲猫猫;有的钱未落口袋就给了夫人,老鼠窟里倒拔蛇,无底洞里捞金条,哪能像给出去时的那么容易;也有的钱一到手就去泡妞、赌博的,已经挥霍净净,只好垂头丧气地乞求那些老板们手下留情;……真是丑态百出,不可尽言。
闵英呢?她那根多日紧绷得快要断裂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然而身体上的疲惫和精神上的亢奋又同时开始疯狂地袭击她的肉体和心灵。那一抹被繁忙的工作冲淡了的情感又像一朵绚丽的云彩从遥远的天边倏忽飘来。那天下午,在最后的一所初中的成绩统计表送来以后,她身子一软就瘫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没等合上两片眼皮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咦?我是在办公室里,……是在办公室里的呀?什么时候回来的呢?又是怎么回来的呢?……她在第二天被保姆叫醒起来后,几度欲问又止。她不敢问,也不好意思问。因为她隐约地记得,当时她朦胧入睡的时候,只有石山大叔在她的办公室里面整理统计表。加之夜来做了好多美梦,虽然精力尚未恢复,但幸福感却是满满的。她生怕一不小心把这难得的辛福感弄丢了。
石山大叔此时正在上班途中,期考的紧张工作并没有给他带来一点肢体上的疲惫。他仍然精神抖擞,不过脑子里面考虑的问题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像片片飞云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想吹,吹不散;想聚,聚不拢。
闵英在期考中的指挥若定使他对这个老姑娘有了新的认识。他原以为,她和阿宝一样是一个心机不深的女人,现在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了。无论在工作上和个人感情上,如果说阿宝是一泓清澈见底的水,她则是一弯深不见底的河;如果说阿宝是团炽热的火,她则是一壶甘醇的酒;阿宝凡事想做就做,不计后果;她则多谋善思,虑及深远。这就不得不使石山大叔从心底里产生了对她的恐惧。错交一个阿宝,已经让自己离妻别子背父母,不知何年何日得以归去。倘若再有疏忽,定然永无回乡之日了。想到这里,他又懊悔昨天晚上不该抱她上车,把她送回家。谁知道她是真的疲倦到那个样子,还是假的疲倦到那个样子的呢?她被绑架时,为了救她抱过她一次,已经使她对自己变得粘乎乎的了,这一次真的不该抱她上车的。不过,我不抱,谁抱呢?当时还没有下班的,就只有施大太爷和我两个人了。嗨,谁叫我听她的话,非要把统计表题完整回来的呢?当时叫救护就好了。那也不行,明摆着她是累了,没有病呀?……
石山大叔就这样为昨晚的事情纠结着,忽听阿蓉道:“您在想什么呢?到了,到了。”他这才“哦”了一声,见车子已经在教育司前面的广场上停妥,赶紧忙着下车。只听阿蓉又道:“一路上总是这么痴迷迷傻傻愣愣的,是不是累了?”他赶忙说:“不累!”快步向办公大楼走去,谁知脑后不依不饶地飘着那甜美的声音:“累了,要注意多休息呢!”
“多事!”他在心坎里发出一声无奈地呼喊。他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但是耳边还是无情地追过来阿蓉一声充满柔情的长长的叹息。
好不容易耳边清静下来。石山大叔回头望了望,见阿蓉已经驾车远去了,正欲进楼,一声“兄弟”又把他吓了一跳。他急忙又扭头朝那边一看,见糜老五从楼角处转出来,笑嘻嘻地朝他招手说:“兄弟,借一步说话,我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见了糜老五,石山大叔那颗心才得以重归坦然,走过去笑道:“您找我,就在这楼门口等我不好?或者到我的住处去,躲到那楼角处去干嘛?”
糜老五也笑道:“你看我这个四不像,无要事,岂能登大雅之堂的?我已经害怕到你的住处去了。这儿有啥不好?说个话多清净。”
“说归说,笑归笑。到我的办公室里面去说吧!”石山大叔收了笑容说。
糜老五也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不去了,好兄弟。我今天是来和你道别的。我要离开这里,回海北去了。”
“怎么,你要找的人见到了么?”石山大叔十分诧异地问。
“见到了。”糜老五答道。
“没有什么再需要我帮忙的了么?”石山大叔又问。
“没有了。”糜老五憨憨的一笑,深深地作了一揖道,“上次有劳费心,在此谢了。”
石山大叔连忙还礼说:“自家兄弟,何必如此。这样吧,你先到我的办公室里面去坐一坐。中午,我和你到酒吧里去啜一顿。”
“盛情领了。以后再会,咱兄弟一醉方休。”糜老五的情绪低落下来,又道,“天已不早,话无尽头。咱们就此再见吧!”说罢,转身而去。
望着糜老五的背影,石山大叔倍觉孤凄悲凉。毕竟糜老五是他在这个星球上唯一的知心,此去一别,不知何年何日再能见面呢!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