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的一天,石山大叔在前往一线庄的途中又巧遇了那个打抱不平的光头男。他现在已经不是河口市疑难积案专案组的督办员了,而是作为幽思的社会形态研究员的身份到一线庄做考察来了。客车在途径一个村镇小站停下来上下客时,石山大叔正端坐在座椅上看着他刚刚买来的报纸。
“巧啊!先生,不认识我了吧?”突然一声热情的招呼声把石山大叔从散发着油墨味的字里行间叫了出来。
“哎哟,真巧啊!”石山大叔抬头一看,不禁惊叫起来,“怎么会不认识了呢?我们不是在羊山公园……”他突然又不说了,他感到不该再提起那个地方、那件事。事情已经过去了,难道还要别人老记着?岂不是生怕人家忘了么?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说出口来了,赶忙指着那人的头颅打趣掩饰道:“就凭这标志,你就是有孙悟空七十二变,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哈哈哈哈!”那人笑起来,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颅说,“难道你就不知道,‘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知道!知道!我知道你这个脑袋瓜子不笨。来!坐下来,这个位置正好空着。”
“不空,我也要请人家换给我。我早就要找你算账,正愁没地方去找。今天碰到了,也算是天意吧!”光头男冷冷地说。
“哦,找我算账?”石山大叔先是莫名其妙,接着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有什么帐,坐下来慢慢算。”
周围的乘客都吃惊地望着他俩。
“你害了人了,知道吗?”光头男圆瞪双眼叫道。
“我怎么害了人啦?我害了谁啦?”石山大叔的眼睛瞪得比光头男更圆。
“哼,装蒜!这次你走不掉,跟我去河口。”
“跟你去河口干嘛?我可有事要办,没时间跟你去瞎耍!要玩,等以后消停了,陪你慢慢玩。”
“谁说要跟你玩啦?人命关天你懂吗?你跟我装糊涂是吧?告诉你,”光头男恶狠狠地说,“文姑娘若有个好歹,我就把你的这颗驴头摘下来祭……”
“慢,你说文姑娘怎么啦?”石山大叔一听,也急起来问。
“怎么啦?想你了,害相思了!”
“哈哈哈哈……”乘客们哄笑起来。
“呸!你拿我开什么涮啊?”
光头男把手朝大家一摆说:“大家不笑!我把这件事情的原委讲给你们听听。不过,不是故事啊!大家听过了,凭良心说句公道话。他应该怎么办?”
“这……”
“莫慌,听我说,”光头男头头是道地说起来,“文姑娘姓‘文’名‘娴’,山南人,现在河口做生意,今年十九岁,人如其名,娴雅文静。可怜她父母早亡,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妹妹相依为命。可惜呀,苍天不保佑苦命人。打从去年起,她得了一种怪病。每天夜里一觉醒来,脚底板就痛入骨髓,难以忍受。家前屋后的医生看遍了,不见一点效果。亲朋好友看不过,相互商量,筹了些钱,劝她到河口来看。就这样,她带着妹妹一起到河口来了。没想到在河口一看就是好几个月。钱用光了,病才刚刚好了一点点。她想带着妹妹回家去,不看算了。房东奶奶心好,劝她说:‘姑娘,你不能回去。不是我想苦你的房租钱。而是你这个病,才好这么点嘎子,回去,不是白看了?年纪轻轻的,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文姑娘说:‘不能过,又有什么办法呀?我总不能就凭跟人家借钱过日子吧?再说,我还能跟谁去借呀?亲戚朋友都对得起我了,人家也要过日子啊!我回去,总还能把田里的农活料理料理,再找点零工做做,好把姐妹两个的嘴混过去啊。等到有一天,妹妹长大了,我不就了了这份心思啦?’
“房东奶奶说:‘你傻不傻啊你?你现在是个病人啊!你妹妹还小,等长大还有好几年的饭要吃哩!不为自己,就为你妹,你这病,也一定要治好。听我的话,没错!’
“‘我没有办法呀,奶奶!我只恨老子娘去世得早!不然的话,哪里摊得上我来操这份心思啊?我认命了,奶奶!’姑娘失声痛哭起来。
“老奶奶一见慌了神,忙说:‘莫哭!莫哭!姑娘,你莫哭!都怪我这个老婆子多嘴,惹姑娘伤心。老婆子从小也受过像你这样的苦,就是没有认过命。’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说:‘这样吧,姑娘。好在我那儿子、媳妇脾气都好,不过问我这两间老房子的事。你要是能吃苦呢,姐妹两个搬到楼梯间去住,好歹那里还能搁张床。光磁炉就拎到我的厨房里去烧。我们奶孙三的饭就在一处弄。租给你的这间房子呢,你就拿去租给别人,房租你拿去看病。至于姐妹两个的嘴呢,你就抄看病的空子去做点小生意糊弄、糊弄。我那孙女开礼品店,我看她店里面的发卡就蛮好卖的。我让她每次进货替你带些回来,不花多大本钱的。我想,不想吃好的,糊个口还是可以的。就是万一糊不来,老婆子我再贴你一点。这样虽然苦些,但总比把病撂下来好啊。你这病是千千万万拖不得的。你说呢?’
“就这样,文姑娘卖起发卡来了。房东老奶奶的孙女也是个好人,每次把货带回来都从自己的那份子里面多拿几支给她。文姑娘一有空就拎着、捧着去卖。没想到就这么个小玩意,还要她办证。不过,文姑娘也想办个证,就是那几个办证的钱确实掏不出来。多少人要出钱帮她办,可是她就是不要。大家又不愿意伤了她的自尊心,只好就帮着她东躲西溜的躲着卖。可是谁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她还是动不动就被逮着。不想发卡被没收,就要交罚款。开始交的不多,可后来……”光头男说到这里望了石山大叔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那天她又被抓住了,偏偏就遇上了他。”
“啊!”乘客们惊呼起来,“遇上他咋啦?”
“你们知道吗?就在文姑娘交不了罚款,又不让没收发卡被带往所里去的时候,是他,帮文娴姑娘交了罚款,又去替她办了证。可是,谁都想不到还是他……,他……”
“啊?”
“还是他?……”
“还是他怎么啦?”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石山大叔的脸上。
“你……”石山大叔一脸尴尬,左右不是。
“快说,他究竟……,怎么啦?”车箱里的气氛紧张起来。
“他……,慷慨地给了文姑娘一笔做生意的本钱。”光头男就和在戏台上做戏一样,同时车厢里响起了一阵响亮的掌声和喝彩声。
光头男笑了笑继续说道:“现在,文姑娘有了自己的合法摊点,生意做得真算得上是风生水起啊。”
“那好啊!”石山大叔高兴地叫起来。
“好个屁!”光头男吼道,“生意是好了,可是,人却快要放风筝了。你知道吗?”
“她的病还没好?”前排的一个大妈惊问。
“病是好了。可是现在老是心恋恋地想着他。”光头男指着石山大叔叫道,“她那可真叫做‘衣带渐宽终不悔’呀!你却在这里逍遥自在!”他又转向众人叫道:“请大家说说,他要不要负责?”
众人只是笑。
石山大叔红了脸说:“嗨咦!你又说哪去了。我这一把年纪,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你怎么能……”
“有老婆孩子怎么了?谁要你娶她啦?有老婆孩子了,你就不该对她负责啊?她这相思不是因你而起啊?这是心病啊,你不想办法,谁能治得好啊?”
“这……”
“这位大叔,您就不要多说了。”后排一个姑娘说,“这也是为人解难啊!一定是您做好事没留神,留下了后患。您不去,谁能了啊?”
乘客们都附和起来。
“天哪!”石山大叔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