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老五“嘻嘻”怪笑了几声,手指头遥空戳着牛宗仁的脑袋说:“你呀你,你叫我说什么好?我本来就平凡,不值得一说。就是有值得说的地方,也不应该自我炫耀吧?菩萨奶奶常说:‘行善积德,不挂在嘴上,不放在心上,不求人知道,不图人回报,方为真善,……’”
一语未了,他突然大叫一声,双手抱着头痛哭起来。
“怎么啦?你,你,你怎么啦?”石山大叔一见慌了神,一把抓住糜老五的肩,连连地问。
牛宗仁却在一旁冷笑,道:“这是他们的看家本领,无词以对时,总不免要装猫变狗一番。可惜这里观众太少。”
石山大叔说:“你就少说些风凉话吧!看来他一定是有什么病发作了。救人要紧,赶快和我送他去医院。”
“你才有病呢!他要是有病,我跟他姓。”牛宗仁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地说。
糜老五一听,“呼哧”一头跳起来直吼道:“去!你想做我的儿子,我还不要呢!我没有精神和你说了。菩萨奶奶走了,我一心要去伴她一晚的。就怪你们这两个半死不活的夜游子,想死又怕水呛人,误了我的正经事。哇——,该死的磁摩,什么东西你不能撞,偏要撞上菩萨奶奶啊——,啊!”他哭着、吼着、骂着,一溜烟地下山去了。
这可吓坏了石山大叔和牛宗仁。
石山大叔说:“看来他是犯了疯病了,不得了的事啊!”
牛宗仁却沉下脸来说:“他没病!他也确实是糜老五,在狄花城卖艺乞讨好些年了。我认得他,平时人都叫他‘乞丐糜’或‘魔笛糜’,吹得一支好笛子。只是他说什么‘菩萨奶奶走了’,‘磁摩’不‘磁摩’,‘撞’不‘撞’的,倒把人心里弄得七上八下的。”
“你也知道菩萨奶奶?”石山大叔惊奇地问,“你是仁和里的人?”
牛宗仁摇了摇头说:“不要问我是不是仁和里的人。提起菩萨奶奶这个人,整个狄花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何况她有恩于我。”他说着站起来道:“哎,我要去瞧瞧,莫要真的出了事。”
“不会吧?”
“阿尼陀佛,好人一生平安。”牛宗仁双手合于胸前祷告一声,撒腿就跑。
石山大叔一把抓住他说:“慢点!不是说现在的车子都装上了光磁防撞系统吗?怎么会撞上人呢?”
牛宗仁嚷道:“你没听他说是‘磁摩’吗?什么时候磁摩也装上防撞系统啦?”
这一嚷,石山大叔也焦躁起来说:“我也被弄糊涂了。走吧!我们一起走。快走!快走!着实,我在昨天早晨出来之前就已经有天把没有看到她和她的家人了。我就住在她儿子的对门。”
“嘿!你怎么不早说?”牛宗仁拔腿就跑。
石山大叔拽开脚步,紧紧地跟上去。路阔、山空,到处空荡荡的,他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发起虚来,短短的几里山路,现在跑起来却感到特别漫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月亮们就一个一个的从天边飘走了,只剩下个把月牙儿仍在不舍地张望着大地。满天星斗乱坠,流星雨似的;漫山遍野的树木随着起伏的山岭摇晃,又像在地震。不时有鸟儿从行道树上惊飞起来,偶尔还有拖着长尾巴的黄鼠狼惊慌失措地穿过马路,逃上满是野草的山岗。
忽然,牛宗仁停住脚步,侧起耳朵说:“不好!有人喊‘救命’。听到没有?”
恰在这时,前方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清晰的长长的呼喊。石山大叔惊叫起来:“这不是糜老五吗?他怎么……”
“妈的,被狼叼去啦?”牛宗仁骂了一声,立刻朝发出喊声的方向跑过去。
石山大叔跟着他穿过一片草坪,在一道山沟前面停住脚步。那呼救声就在山沟底下,果然是糜老五的声音。
“格老的叫花子,作践人。想死又喊什么!”牛宗仁骂起来。
“老五,莫慌!我们来了。”石山大叔叫道。
山沟不深,借着暗淡的月色星光向下看,只有两米上下,但是很陡很长,两端望不到尽头。糜老五正在手忙脚乱地扯着岩缝中的野藤,见了石山大叔和牛宗仁,叫骂起来道:“你们这两个瘟神,遇着你们老子今天算是走了‘鸿运’了。还不赶快救老子上去,再迟,真的要误了老子的大事了。这些山葛野藤也和我作对,平时十八个人扯不断,今天扯一根断一根,……”
糜老五絮絮不已。
石山大叔没了主意,急得在沟边前后转。
牛宗仁说:“莫慌!这么高点儿,没事的!”他原地转了一圈,又说:“刚才我见那路边有一幅很长的布广告,我去把它解下来!”
石山大叔恍然大悟,连连叫好。
直到被拉上来,糜老五才说他是到沟边上来拉屎,一不小心滑下沟去的。还好,他没受大伤,只擦破了点油皮。免不了又惹得牛宗仁对他一顿臭骂。
石山大叔说:“你不是自找的吗?这夜心里面,山空野旷,那儿不能拉呀?”
“你没长眼睛吗?”糜老五急起来,嚷道,“这儿不是风景区吗?这么漂亮的草坪上能拉啊?还是光堂堂的大马路上能拉啊?”
“那就不能上厕所吗?”
“说的真的比唱的还好听!你看这附近有厕所吗?再跑到大老远的去找,还不全拉在裤裆里啊?”
牛宗仁说:“全怪设计师。这风景区,人来人往的。这儿又是秀丽之处,热闹之所,就应该建个公共厕所的。你没注意吗?日间常有人把脸憋得焦黄,东跑西跑地找厕所呢!”
糜老五平了口气说:“这几年新建的地方不都是这样吗?不要说这空旷的地方,就是在繁华的大街上,还整条街、整条街的见不到一个公厕呢!”
石山大叔不放心菩萨奶奶,赶紧问糜老五。糜老五一听又哭起来道:“前天晚上,菩萨奶奶到小了蛋子家去了,回来的时候被一辆闯红灯的磁摩撞了,当时就昏了过去。肇事者一见,吓跑了。碰巧那个时候没有人,再等到有了人,已经晚了。医生说:‘因为没有即时抢救,被鼻血堵塞了呼吸道……’”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听谁说的?怎么不早去的呢?”
“我也是日落前在湖边听一位老人说的,接着就碰见了你们这两个倒霉鬼,我怎么……”
牛宗仁一听大惊失色,不等糜老五把话说到底就一把拉起石山大叔,冲在糜老五的前面上了盘山公路直向山脚下跑去。
仁和里在狄花城的东郊,从脚下去仁和里要穿过整个市区。他们到达山脚时,天空还剩下的那个月牙子也落了。虽然有路灯,但远离市区,夜色仍然浓重。此时,公交车还没有开始新一天的营运,出租车也因夜里这地方太冷清不到这里来。石山大叔见前面不远处就是公交车停靠站,指着它说:“我们就到那里去等吧!”
“哼,要等,你在这儿等吧!我可等不及了。”糜老五气愤愤地说:“也不看看时间!难道你等到人家出殡后再去啊?”
“怎么?今天就出殡啦?”石山大叔叫起来。
“今天再不出殡,哪天出殡?”糜老五冷冷地说,“你不是本地人?前天晚上出的事,天亮就是第三天了。像这样的丧事,本来是应该直接送殡仪馆的,儿子、媳妇舍不得,说要让她回家看一看。这样做已经破俗了,出殡恐怕就不会再不按风俗办了。”
牛宗仁说:“不错!这是肯定的。走到哪里是哪里吧!街里面出租车有的是。”
于是三个人拽开大步,流星般地穿过一段林间小路,钻进了还在沉睡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