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头瞪起一双皮条眼,郑重地对张飞脸说:“我在农贸市场那边,看到‘烂肠子’了。”
“对吗,还有谁?”张飞脸立即兴趣大起。
“没见到别的人。”和尚头有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说,“就见他一个人,在肉市里一晃就没了。”
“听人说,他那猪又死了不少。看来不假。”
“真也好,假也好,反正在人家手里死活一样价。放在你这些人的头上,早就倒摊子了。还有那些山枣、山梨的,你敢那么收么?在你这里是垃圾,到人家手里比上好的货还赚钱。有多没少的,尽收!到手一忽啦,没了!一个霉枣子、半个烂核子都不剩。你能这样做么?你没有这个本事。几年前就听人说他在城里头办了个枣泥厂,说不定现在又开了个宰杀场。在人家的眼里,那路边的死猫死狗还不都是活的?”和尚头摇头晃脑地说。
张飞脸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只有你欣赏他,我瞟都不瞟他一眼。那些缺德钱也只有他能赚。去年你的猪子倒了圈,怎不跟他学的呢?不也有十多头呢么?去找你家的大姑爹爹,不比他有拿手吗?眼闭起来还要弄个万把块嗄!”
和尚头嘴角上挂起一丝苦笑说:“我这个人,和你一样,嘴上说说好听些。真的要那么做,这心里头又不忍。天生的穷命。不说,这些话还是不说。”
“噢——”张飞脸把两只环眼瞪圆了叫道,“一说到你自己就不说不说。我今天非要问你:难道他的事,你真的一点不知道?他给你家的丫头,开了多少钱一个月的工资啊?”
“嗨咦,你这个人。随他开多少工资,难道我知道什么还能瞒你?再说,小丫头给人家打打杂,能知道什么?谈起工资,瞎丑人子的。我也不指望她苦钱养家,不过让她自己去混几个零用钱罢了。不然,我不也要给她么?要不是就这么一个孩子,舍不得让她出远门,早就叫她跟她姑姑去做工了。到那里,还能混个千儿八百哦!”说到这里,和尚头突然打住,压低声音惊呼:“嗯!说曹操曹操就到。”一语未了,他就忙不迭地站起来,满脸带笑地朝石山大叔的身后招呼:“哎哟!大主任么,来来来!请坐!请坐!”一边又朝灶上呼喊:“老板娘,上杯最好的咖啡!”
嘴说之间,已听身旁脚步声响。石山大叔急忙抬起头来一看,心里“扑通”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真是冤家路窄啊!”然而,此时他不想多生枝节,只是在心里默念一声,赶忙又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喝茶。
原来,来人正是石山大叔刚才在车站上遇到的那位抱狗哥。现在,他站在茶座前,换上了一副憨厚的面容,微微地笑着,尽失了在车站时的那副凶神恶煞像。只听他戏谑地说:“原来是你们二位罐子啊?又在探讨国家大事啊?噢!还请个客人来啊?”他说着朝石山大叔瞄了一眼。幸而云中仙茶馆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现在没开灯,光线暗淡,石山大叔又是背着亮坐,才没有被他认出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最近我们灵水县来了一位新县长。”
“新县长就新县长呗!姓张的来是当,姓李的来也是当,反正摊不到我们老百姓当。”和尚头嬉笑着说。
“新闻也好,旧闻也好,反正我不去吻它,它也休想来吻我。”张飞脸漫不经心字字冷峭。
“那可不见得!据说这位县长大人很怪。”那人神秘兮兮地说。
“真的吗?怎么个怪法?”张飞脸又俏皮地问,“红眉毛绿眼睛,还是大耳朵长尾巴?”
那人眼珠子一转,向四周抹了一眼说:“虽说他眉不红眼不绿,耳朵不大尾巴不长,但是他能来无影去无踪。据说,他一到仙留就打扮得普通老百姓似的,常在茶肆酒楼、街头巷尾到处乱钻乱跑,专门找老百姓拉呱谈闲,专门听老百姓喊爷骂娘。你们一天到晚的屁多,不留点神,一旦被他抓住了把柄,败坏了我们村的名誉是小事,没牢坐找个锅腔子蹲蹲,我可照顾不了你们那摊老小。到那个时候,莫怪兄弟我知道了消息,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不仗义。”
“哦!有这样的县长吗?”和尚头惊讶地叫起来。
“真的吗?”张飞脸大笑道,“你就放心吧!我们这张嘴呀,天南地北说惯了的。大半辈子了,还真的没法子管得住呢!不过,我们违法的话不说,缺德的话不说,没良心的话不说,没影子的话不说。还有,违心的话也不说。假如在这茶馆里碰上他呀,兴许他还能赏我们一两盘点心、三两杯茶吃呢!”
“臭美去吧!信不信……”
那人一句话没说完,和尚头已经笑着从座椅上走下来,客客气气地说:“请!主任,请您——上坐。”
石山大叔一懔,正想急避之策时,只听那人忙说:“坐!你坐!我还有重要的客人来,楼上已经订好了包间。都是大老板,常会的,和他们在一起没亏吃。”那人说到这里转过脸去,大气洋洋地对灶间喊道,“喂,老板娘!待会,我的客人来了,上好的茶水、时新的点心只管拿上去。”说着,他把脖子一挺头一扬,不再看和尚头和张飞脸一眼,迈着鸭步上楼去了。
那人走后,张飞脸与和尚头都闭了嘴,开始专心吃茶。石山大叔突然感到室内气温骤降,再一瞧,几扇店门不知在什么时候都被打开了。外面的风已经停息,雨虽然还在下着,但是很小。见不到垂直而下的雨丝,只有稀疏的雨点在一片片水洼里面跳着舞,溅起朵朵白亮的水花;打在偶尔出现的行人的伞盖上,光芒四射。
这时,门外又进来了两个男子和一位姑娘。其中一个男子已到中年,另一个还年青着,然而都气度不凡,姑娘年轻漂亮,身姿曼妙。他们肩搭肩,旁若无人地从茶桌旁走过,在张飞脸与和尚头二人轻蔑、忌妒、羡慕相交织的目光里说着笑着向楼上走去。
石山大叔忽然觉得那姑娘好像在那儿见过,可是认真去想,却又没有印象了。“难道我还能被自己的记忆忽悠了么?……嗨,想起来了,”他不由吃惊地摸了摸鼻梁骨,念道:“由此看来,她那天一定是有所图的了,难怪阿宝……”没等他把一句话念完,坐在一旁的张飞脸惊诧地问:“先生,你唸咕什么?”
“没唸咕什么,”石山大叔道:“我想起了一件过去的事情。”
和尚头朝张飞脸丢过来一个很不快的眼色说:“别人没有公开说出来的事情,不要打风听岔的。”
张飞脸讪然一笑道:“我是怕他热坏了脑子嘛!”
和尚头说:“想的倒蹊跷,哪里就那么不禁热了?他那脑子又不是琉琉做的。”说得三个人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