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大叔非常喜欢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新徒弟。在以后长达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对那孩子照顾有加。
那孩子也着实聪明,乖巧过人,处处讨人喜爱。学什么都一学就会,知一通百,出神入化。而且还生就一副慈善心肠,把石山大叔给他的那份工资的大头都拿去资助穷苦人去了。
可是有一点令石山大叔很难理解,就是那孩子身怀多种绝技,而且谁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问他,他总是抿着嘴笑而不答。他的那些绝技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比如魔笛、半空舞、隐身舞等,可以说都是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演得出来的,真正算得上是独步江湖的东西。不过那孩子从来不在舞台上表演这些绝技,只有和大家在一起闹着玩的时候,才动不动露一手。
石山大叔一心想捧红那孩子,对他说:“你应该发挥自己的特长,把你那些绝技拿到舞台上去。先表演给大家看,再带徒弟,逐渐创建自己的艺术团队。”可是那孩子总是缩头缩脑的,把他那些绝技掩藏着,一副不愿意显山露水的样子。只有魔笛,台上台下他都乐意吹,走到哪吹到哪。石山大叔也几乎在每一场演出中都把他的魔笛独奏作为压台戏。他也越吹越神奇,越吹越疯狂,令每一个听众迷醉得着了魔似的无不神魂飘荡。
石山大叔越看那孩子越是打心眼里喜爱,那孩子对石山大叔也就越来越随便起来。开始的时候跟石山大叔喊“师傅”,后来就“师傅”、“石兄”的乱叫。石山大叔听了不但没有不乐意,竟然自己也跟那孩子“小兄弟、小兄弟”的随便叫起来。
有人说,爱是遮人眼目的云翳。着实如此,因为对那个孩子太爱,石山大叔眼里看到的全是那个孩子的好,而那个孩子的不足和可疑之处,全都被他忽视了。最重要的就是那个孩子的来历,他从来没有问过。从他把那孩子从云海大酒店带到团里来那天起,那孩子就从来没有提过“家”这回事,也从来不和任何人谈自己的身世,好像他天生的就是一个野生野长的野孩子。当然了,石山大叔也不是就没有想到过这回事。说到底,总是因为他怕引起那孩子对过去苦难的回忆,他真的以为那孩子有一部苦难史,怕引起那孩子伤心而难于开口罢了。每逢节假日,大家都回家过节度假去了,他就带着那孩子一起回家。他们一家人也都很喜欢那孩子,每次见面都非常高兴。同样,因为喜欢,他们一家人谁都没有问过那孩子的来历。
直到有一天,那孩子突然失踪了,石山大叔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那孩子姓甚名谁呢!不仅是他、他们一家人,甚至全艺术团的人都不知道。那孩子说他叫“阿宝”,大家也就这么“阿宝”、“阿宝”的叫。
亲爱的读者,现在你们应该明白石山大叔和阿宝,即和那个孩子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了吧!
阿宝的失踪印证了曹雪芹先生的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艺术团住地院子里的那棵高大的刺槐树上,一串串葡萄似的乳白色花朵撒下了满院子的馨香。石山大叔和阿宝同往常一样,在巨大的树阴里面摆开棋盘,兴高采烈地开始了每日一次的大厮杀。他们约好三局两胜。石山大叔输了,给阿宝买开心果一袋;阿宝输了给石山大叔买甜杏仁一包。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啊!一个起子风云诡谲,一个落子杀气腾腾。你来我往,电闪雷鸣。不消一盏茶功夫,石山大叔棋输一着,败走麦城。
阿宝满怀信心地说:“第二局,你就快些输吧!好让我省下第三局的时间,和师哥师姐们到西郊去赏槐花。”
谁都知道西郊的刺槐林带,条条道道茂盛绵长,村前庄后,到处都是,河边路旁,无处没有。现在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满眼都是花的世界。阿宝说他最喜爱看一条一条槐花盛开的林带在丽日春风中摇头摆尾了,说那简直就是玉龙群舞呢!还说:“那浓烈的刺槐花香搅彻天地,说不定把天庭中的神仙,地府里的鬼魅都熏醉了。最好醉他三万六千年,人间就永享太平了!”
石山大叔说:“你好好等着,我和你大咧咧地到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去吃蟠桃。那不是转基因的。等王母她们醒了,我们也把蟠桃吃了。假若王母敢和我们算蟠桃账,我们就跟她要这笔刺槐花的香味钱。”
倏尔各人布好棋子。石山大叔却说:“你先做好输的心理准备,等我去趟洗手间,回来好好地杀败你。”阿宝只是呵呵一笑,挥了挥手。
可是十分钟后,当石山大叔匆匆地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时,只见槐花落,不见斯人面。他以为阿宝等急了,一定是和哪一位师兄或师姐到西郊赏花景去了,也就不再理会,收起棋盘,回房休息。等到他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西沉,还是屋里屋外找不到阿宝。一问,没有人见到阿宝出去或者回来过。直到第二天,仍然不见人影。
报警,无果。派人四出寻找,杳无音信。
然而石山大叔不甘心。他不断地扩大寻找范围,历时一年有余,找遍了大江南北,长河上下,始终没有能够得到一丝可靠的信息。他的心里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怎一个愁字了得”啊!这样的日子一直苦苦地折磨了他两年多吧,阿宝的音容笑貌才渐渐地在他的记忆中开始淡忘。人人都以为从此石山大叔的心里会云开雾散,没想到恰在这个时候,一封意想不到的信件又把他抛进了苦苦思念的漩涡。
那是一日午后。石山大叔精神欠佳,饭碗一丢就午睡去了。可是刚刚入睡,徒儿三壁虎就匆匆地叫醒了他,递给他一只画有百合花的信封,说是一个过路的行人带来的。他睡意朦胧的说:“问没问信是是谁写来的?”三壁虎说:“问了,那个带信的人说,他自己也是受人之托,不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谁。”再问:“带信的人呢?”回答说:“那人把信放下来就走了,也不知道到往哪条路上去了。”
石山大叔好生奇怪,在通讯如此现代化的今天,谁还使用书信这种古老的通讯方式?急忙爬起来,拆开信封一看,一张粉红色的信笺上写着他非常熟悉的水笔行书:
石兄:
近况可好?还记得小弟乎?
可恨四年前,小弟一时兴起,独自一人前往西郊观赏花景。结果铸成大错,后悔莫及!
其实那天离开,本来是想和你开个玩笑的。没想到误入西山,在山里面迷了路。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应。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山里面转来转去,转了多少天就是转不出去。渴得我心里冒火,饿得我头脑发昏。然而就在我走投无路之时,突然发现高高的山崖上有一株闪闪发光的灵芝草。我精神一震,赶忙攀藤缘木,去摘那株灵芝。可叹的是,中途不慎一脚踩空,藤断枝折跌落山崖。
幸而崖下有一涧,涧中有一条正游经此处的游船。小弟无巧不巧地就跌落在这条游船上。遗憾的是,当时小弟被跌晕过去了,直到醒来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臂断足折,且已身处几千里之外的鹰飞山虎啸峰通天达地村。当时我已奄奄一息,是好心的山民四出采药悉心治疗,方保住我贱命一条,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如今小弟意欲回到兄长身边去,又虑山民救命之恩未报;欲报山民救命之恩,又叹身无分文。日思夜念,三餐无味;朝思暮想,衣带渐宽。此念此愁,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啊!
石兄,若往日情谊还在,请你速带十万块钱来,助小弟报答山民救命之恩。之后,小弟即和兄长回艺术团去,此生此世,永远不再分离。至于所用款项,小弟日后定然如数归还。
敬祝
安祺!
愚弟阿宝谨呈
文后,没有签注日期,但附有一张进山路线图。
看了这封信,石山大叔又气又急,又恨又心疼。但是,三年苦寻无音信,一朝鸿雁传书来,终究还是喜出望外。他把牙一咬,当天就去银行取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不到两万元的存款,第二天一早就赶往通天达地村来了。可是未曾想:
通天达地处,糊涂一路行。待见故人面,物事俱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