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了石山大叔的话,惨然一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按照约定,他叔在第二天下午带着我们一起去牛江学院六号楼。天气很热,楼上楼下不见有人走动,只见到有几辆车停在楼前的广场上。若不是二楼的走廊栏杆上拉着长长的横幅:‘牛江学院招生咨询处’,我还以为找错了地方呢!"
“我们走进二楼会议室,意想不到的是,长长的会议桌周围和两边靠墙一溜的椅子上都已经坐满了人。他叔说要在这里等一个姓苟的主任,是他的那位名誉院长朋友关照的。
“我们四处寻找空座位,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见状跑过来问我们要找谁。他叔对她们说了,她们却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相互叨咕了两句什么,四处望了望就走出去了。
“他叔在离我们较远的地方找了个空着的位置坐下去了。这时,我们也趁别人离开的机会在会议桌旁坐了下来。
“天气很热,室内充满了刺鼻的汗腥味。我们等了很长时的间没见到一个接待人员,心里开始着起急来。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丝声息,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一股焦虑的气息开始在快要凝固的空气中蔓延。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个子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一声不响地大咧咧地坐到会议桌顶头的那张按惯例为领导人准备下的又高又大的椅子上。
“他叔走上去和她说了些什么,又走回来坐下去,然后不停地四处张望,一副茫然、焦躁的神态。光线虽然暗淡,但是我还是发现了他的脑门上亮光光的,我知道那是渗出来的汗水。
“就这样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女人才站起来说:‘要找苟院长的,请到一号办公室。要找皮院长的,请到二号办公室。’她的话一住,人就走了一大半。接着她拿起早就捏在手里的两张纸片说:‘下面的人跟我到小会议室来。’她连着读了八个孩子的名字,我的孩子,名字也在其中。
“我们跟着她到了小会议室。她说:‘大家坐在这里等,喊到谁,谁过来,到机房去填报志愿。’说了以后,她就喊了两个孩子的名字,接着就把他们连同他们的家长一起带到机房去了。
“我探头望了望,机房就在斜对面。中间隔着一道走廊,走廊里光线很昏暗,门口有保安,戒备森严。我们就那么坐着,痴痴地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有几个孩子的家长自己带着孩子出去了,最后只剩下我们和另外一家三口人。他叔坐不住了,也走了出去。
“我们依然坐在那里等着。又等了很久,既没有人来叫我们,又不见他叔进来。老婆说:‘你老坐在这儿,让他叔在外面等。天气这么热,怎么好意思的?’
“我只好走出去,一出门槛就见到他叔、还有其他几位家长都站在走廊里。一个浑身肌肉直蹦的保安,菩萨一样横在机房门口,板着一副雕塑般的面孔。
“我走过去,见他叔脸上流着汗水,前后心的衣服都湿透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叔说:‘你们还是进去坐着等吧!站在这里也没用。喊到了,我去叫你们。’这时我才发现,孩子和他的妈妈都跟在我的后面出来了。
“走廊里实在太热。我们再次走进小会议室,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那个女人才过来喊我小孩的名字,他叔也跟在那个女人的后面。我们立刻答应一声,连奔带跑地跑过去,和他叔一起,跟在那个女人的后面,从保安的身边挤进了虚掩着的机房门。
“机房里摆开四、五台计算机。每台计算机前坐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姑娘。那个女人指着当门放着的一台计算机说:‘就在这里填报。’她把手中打印好的有关我孩子的信息交给他叔。他叔又把它交给坐在计算机前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打开了网页上的表格,在A志愿栏里填报了牛江学院,抬起头望着我。我说:‘B志愿……’还没有说出院校的名字来,那个女人就在我的身后叫起来说:‘就填一个A志愿!’
“填一个怎么行呢?填三个。"我坚持说。
“孩子也说:"填三个!"
“那女人立刻以命令的口气说:'填一个!"
“老婆说:"填三个,A、B、C全填!"
“那女人冷下脸道:"一个!只填一个!'她生气了。
“老婆立刻强调说:"填一个,你们院校能保证录取吗?"我也立刻强调说:"填一个,不符合规定。如果这样,你们学院要确保录取!"话说到这份上,我们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那女人毫不犹豫地以极其傲慢和自信的口吻说:"你们相信我,就不填!不相信我,就填!"
“我看看他叔,他叔站在我的身旁一声不吭。我想,他叔没说什么,我们这样顶真,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就算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他叔吗?再说,这样大包大揽的话,她不会随便说吧?她代表的是名誉院长耶!我又想到了那个‘低招’。这么一想,我妥协了。那位小姑娘立刻打印出一张纸质表说:"家长签字!"
我没有再犹豫,拿起笔把字签了。那女人也立刻从我的身后走过来,拿起笔说:"我也要签呢!是我担保的。"说话间,她已经把自己的名字签到了那张表格的右下方。我还没有看清楚她签下的究竟是什么,她就拿起那张表格朝前面窗口那儿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咕哝着:"这个学生,是刘院长特地关照的,是重中之重。"她把表格送给了坐在窗口下的那个男子,随即走回来对他叔说:"没事了!"
“我知道她所说的这个刘院长是牛江学院的‘执行院长’,大名鼎鼎的实权人物,我也知道这个刘院长不是他叔的那个朋友,他叔的那个朋友是名誉院长。我想,他叔真有本事,竟然还能让刘院长如此关照,看来真的没有问题了。我为我的孩子感到幸运。”
那人说到这里,望着昏黄的月色,脸上现出古怪的神情。
“谁?”石山大叔突然惊叫起来。
“你叫什么?”
“好像有人在怪笑。”石山大叔把目光投向周围的阴影,惊讶地说。
那人笑道:“神经!不会有人的。”他向四周望了一眼又继续说道:“出了咨询处的大门,我问他叔:‘这位就是苟主任吗?’他叔说:‘是的!我也认不识她。我那个朋友叫我找她,具体由她办理。开始她也不说,后来她说了,我才知道她就是苟主任。’
“这一个晚上,我们全家人欣喜若狂。他叔和他婶把在附近的亲友都叫了来,为我们举行了热闹的晚宴。所有的人都热烈地祝贺我们,孩子的表姐还提前给他送了礼物。我们也掏空了腰包,分别向亲友们赠送了牛江特产水蜜桃。”
“嘿嘿!”石山大叔冷冷地笑了两声,刚把目光从周围的阴影里收回来想说什么,似乎又听到了刚才的那个怪笑声。这次,他没有叫,想说的话也没有再说,立刻把他的整个神经系统都集中到周围的动静上去。
那人却站了起来,绕着大柳树转了一圈,在月亮地里撒了泡尿又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