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大叔信步走出桂香园的西门,拐弯向北又行了一段路,前方不远处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休闲广场。广场的前边是一条小河,小河上有座白色的石拱桥。透过沿河风景带,他迷迷糊糊地看到广场上已经有了不少早锻炼的身影。
清风徐来,阳光朗照,四周一片安静祥和。可是在石山大叔的感觉里,天却要塌下来了,眼前的一切都暗淡无光。他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看到别人朝广场走,他也垂着头朝那里走。
“卖——报啰!《牛——江早报》《狄——花早报》好——消息——《美——少女,一吻——……》老鼠夹子、老鼠胶啊——《真——情留得青山在》,卖……”
石山大叔感到这沙哑的叫卖声很特别,且倏忽之间由远而近,正想抬起头来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叫卖者,耳边突然“吱溜”一声响,一辆光轮好似从天而降横在了面前。倘若不是脚步收得快,早就和光轮亲热上了。即便如此,石山大叔还是愠怒地惊呼一声:“冒失鬼!”
对方没有搭腔,旋即从车上跳下来。
石山大叔慌忙让开一步,定睛一瞧:从光轮上跳下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头发已经花白,矮矮胖胖的,髭须浓密,一身憨气。在卖报这一行里面也该算得上是个老报童了。可是那个中年男子没有理他,忙不迭地从挂在项下的绿色大邮包里面拿出一叠报纸来,挂上满脸动人的笑容,直送到他的鼻子底下,说:“先生,买一份吧!《牛江早报》《美少女一吻救命》《荻花早报》《真情留得青山在》好看嘞,好……”
经他这么一喊一说,石山大叔的眼前立刻出现了昨天傍晚在牛江市高架桥上亲眼目睹的那一幕情景,那是多么吓人又多么令人牵肠呀!他的目光立刻开始在老报童推荐的那两个巨大的黑体字标题下方搜索起来。
老报童忙说:“两篇文章写的是同一件事情,买一份就行了。您要那一份?”
石山大叔伸手取出一份《牛江早报》从裤袋里摸出一枚一元钱的硬币递过去。展开报纸一看,副标题果然是:“发生在牛江市奔牛广场高架桥上的感人一幕。”
“真是写的那件事,”他想,“那个女孩……那个男孩……嗨……”他一边睁大眼睛在报纸上找寻着他所要的内容,一边漫不经心地登上通往石拱桥的大理石小路。
“老板!”那个老报童在身后怯生生地叫起来。
石山大叔停住步,回过头去不解地问:“报钱,不是给你了吗?”
老报童伸着手,向前跨了一步,似笑非笑,咧开一副大嘴巴说:“老板,差一毛钱呢!”
石山大叔更加不解了,说:“这报上的定价不就是一元吗?涨价啦?”
“嘿,老板!我们卖报的赚不到钱。一块钱,跑腿费还不够呢!您看,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没涨价呢?涨一毛还算是涨么?”老报童脸上堆满笑容,又向前跨了一步,把手一直伸到石山大叔的眼皮子底下。
“好好!对对!涨、涨、涨——嗯,不算是涨。”他那颗本来已经归于平静的心立刻又烦躁起来,赶忙从裤袋里面又摸出一枚一元钱的硬币放到老报童的手心里。
老报童接过那枚硬币,却说:“哎呀,我没有钱找零。这样吧!老板,老鼠胶五毛钱一张,九毛钱我给您两张,好吧?”说着,他又把老鼠胶递过来,还是一直送到石山大叔的眼皮子底下,咧开嘴笑道:“上好的。来一只粘一只。”那速度可真算得上神速,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取出来的。
石山大叔摆摆手,转过身去。刚迈步,老报童又追上来,抢到前面拦住他,一本正经地说:“先生,这怎么能行呢?我是不能白要您钱的。那就这样吧,您的皮鞋脏了,让我替您擦一擦吧!”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石山大叔回过神来,老报童的手里就变魔术似的出现了一块沾满油污的白布。他一头扑到石山大叔的脚上又飞快地擦起鞋来。
石山大叔哭笑不得。老报童满头灰白散乱的头发、弯曲着的脊背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好任其所为。还好,老报童三花两绕地就说擦好了。其实石山大叔心里明白,他的鞋子本来就不脏。想到这点,他的心里又有点烦,没等老报童直起腰来,就抬起腿向前走去。
“老板!”老报童又叫起来,“擦鞋的账还没有算呢!”
“哦?怎么算?”石山大叔急急地收住脚步,扭过头去白了老报童一眼,见老报童正咧着那张出奇的大嘴巴“嗨嗨”地笑着,真的有点来气了。
“就这么吧!老板,”老报童收住笑,很大度地说道,“擦皮鞋三元钱,您就再把两元吧!优惠一毛。”
无语,石山大叔的心里立刻泛起一股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赶紧再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丢给他,他这才憨憨地一笑走了。
听着老报童的叫卖声再度响起来,石山大叔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老报童下一个目标会是谁,会不会也会像他这样多少给予他几分理解。他望着老报童远去的背影,慢慢地把报纸揣进衣袋,一股茫然不知所以的情绪又从头顶上空直罩下来。
“被他混去了多少钱?”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来。
石山大叔懒得看他是谁,随口应道:“没几个钱!”
“没几个钱?一分钱都不应该给他!”那人紧走几步追到石山大叔的身旁来说。
石山大叔立刻厌恶起来,转过脸去一看:此人三十多岁,身材高大,板刷头,穿着一领红色T恤,正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但他还是对板刷头笑了笑说:“给他几个也没什么,他活得也不容易。”说着,他又把报纸从衣袋里面掏出来,不再答理板刷头。
可是板刷头却依然不舍,立刻严肃地说:“这种人不值得同情。他哪里是卖报的?是专门骗钱的。别看他那死色样子,一肚子鬼名堂,根本就不能惹。今天能骗,明天就能偷、能抢。这种人一点不值得同情,也不能同情,是可杀不可救的。”
“也是被生活所逼。他还算有良心,”石山大叔叹了口气,继续看着报纸说,“总不至于如此吧?”
“哼!”板刷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轻蔑地瞟了眼石山大叔快步而去。他那锃亮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一串响亮的“笃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