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特别诡谲,一会乌云蔽日,一会又阳光灿烂,一会飞沙走石,一会又风和景明。九中大门对面那个小茶馆内的二楼窗口前,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面对面的坐在茶桌旁,一边吃茶,一边轻声慢语。时明时暗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直射到他们的脸上,使他们的脸色也时而晴朗,时而阴沉,和外面诡谲的天气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九中真的如凤凰涅槃般的新生了。老兄功不可没啊!”坐在茶桌右边的那个胖墩墩的小老板模样的青年人望了望九中的大门,呷了口茶说。
“哪里,哪里!兄弟过奖了。都是全体师生的功劳。”坐在茶桌左边的这个清瘦的中年人连忙回应。
青年人一听笑眯眯地说:“不能这么说吧?蛇无头不行,雁无头不飞。你想想,九中原来是什么样子?围墙内,疯子一样的老师们‘卖’学生的‘卖’学生,忙家教的忙家教,满眼睛珠子里面全是钱。围墙外,虎视眈眈的课外辅导机构的老板们围得铁通相似,恨不得扒下家长们身上的最后一件遮羞裤头。一个个像赌徒一样赌红了眼睛的家长,为了孩子的学业和前途,又不惜以水的价钱把榨出来的骨油拿去交纳辅导费。孩子们在重重的重压下,则日复一日机器人似的按既定程序去写那些永远写不完的作业,连思考一下‘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
“得了,得了,”中年人挥挥手道,“过去的东西就不去谈它了。这些东西,你在我的面前谈论,让我免不了有贬低他人,抬高自己之嫌啊!”
青年人又是一笑说:“好,那我就面对现实,谈现在的。如果不是你,老兄,九中校园还不早就被那一位经济化了?现在的九中,老百姓有口皆碑啊,都说凤凰涅槃了呢!”
“又是闭起眼睛说瞎话,”中年人冷冷地说,“变化能有这么大吗?”
“怎么就没有啊?您就没看到您手下的这些老师们,过去都是人人恨的钱蛆,现在摇身一变都成了孔圣人了呢!现在哪个不在悉心研究教学啊?‘奇思妙想’走进了每一个学科的课堂,过去的一潭死水如今变成了淙淙流淌的山泉啊!不是说,有好几个学生搞出了发明,还要去申请专利吗?”
“不值得一提,那些都是小玩意。”中年人摆了摆手。
“小玩意?人家人也小嘛!您让人家孩子去玩那些卫星、导弹大玩意啊?有可能吗?能搞出这些小玩意来就不简单了!”青年人侃侃而谈,“最值得赞扬的还是,孩子们的观念变了。我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哪一个犯了错,老师就罚他到卫生区去扫地、拾废纸。好好地一件光荣的事情,被弄得人人以之为耻,个个怕做。现在呢?天外刮来一张废纸片,不等它落地,孩子们就抢着去拾了。原来以之为耻的事情,现在都以之为荣了。这种观念的转变,可是决定人的成长方向啊?难道这样的变化还能算小?还有……”
“不要说了!”中年人竖起两只手掌,不耐烦地说,“小兄弟,我这耳朵里都快要长茧子了。难道你今天请我来吃茶,就是为了说这些?”
青年人端了端容道:“哎,不是,当然不是。先随便谈谈嘛,天时还早着呢!”接着他扭过头去向茶室外面喊:“服务员,再上些点心来,外加两杯咖啡,上好的,招牌茶。”
“不必了,”中年人摆了摆手说,“有什么话就说吧!学生马上要开饭了,我要赶回去。”
“哎呀呀,第三节课还没下,就这么几步路呢!再说,师傅们哪个敢不倾心?不要老把自己拴在那根烧火棍上。”青年人的嘴像浇了油一样滑溜。
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和点心。咖啡是进口的,点心是时新的。中年人瞄了一眼那盘点心,然后端起咖啡呷了一口,耸了耸肩说:“快说吧,再不说,我真的要走了。”
青年人抿嘴一笑,也端起咖啡呷了一口,直起脖子说:“还要我说什么?我你合作多年,利益共享,老生常谈的事情。您看,什么时候我们还是签个那玩意?”
中年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眼盯住青年人的脸说:“不好意思。过去的事情,我上次就说过,忘了它吧!你也知道,现在的天不是过去的天了。至于眼前的事,我上次对你说的,您办了么?”
“怎么?”青年人一愣神,瞪大了眼睛问,“难道那玩意还没有停下来么?”
“停个鬼呀?乱砖片瓦都快变成大厦了。你还和我说什么老生常谈?”
青年人眉头一皱道:“不对呀,昨天晚上姑妈对我说了,姑父已经就这件事情和你们司里面的领导在电话中说清楚了嘛!怎么可能还没有停呢?”
“说了?停了?难道我骗你?都是眼面前的东西,又不好藏着掖着。不信,你现在就去看。这种事情,你也知道,做起来是很快的。就是那么三天两天的功夫。你叫我和你,还怎么个老生常谈法?”
沉默。窗外传来风吹行道树的沙沙声和车轮碾过马路的呼啸。
半晌,青年人灰了脸道:“李大校长,这件事情,关系到我们两个人的共同利益。你也该动动脑筋,不能就指望我呀!你也知道,现在的天不是过去的天。我的姑妈总不能逼着我姑父去硬卡啥?”
“这,我不管。你如果黄不了这件事,那就休谈。”那个叫李校长的中年人把“休谈”两个字音吐得重重的,狡黠地一笑,放下杯子就走,急得青年人赶忙追了上去。
亲爱的读者,看了这一幕后,你应该有所感触了吧?不过,任他狂风起,总有息风时。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昨天早晨的一中校长室来。
闵英刚刚踏出校长室的门,手里的电话铃声就响了。她打开一看,是施礼的,连忙对石山大叔和新星辰说:“你们陪家长们先走一步,我接个电话就来。”说着,就走向一旁去接电话。
电话中,施礼把牛副市长的话原原本本地向闵英转述了一遍。
闵英问:“您是怎样回答的呢?”她一边问一边又往会议室走。
“我以实情相告,他不相信。”施礼说,“他要我们立刻去制止。所以,我只好对他说,我们马上就研究一下,等有了结果再向您汇报。”
闵英皱了皱眉头,说:“好吧,我这里有事,一切等我回去再说。”她挂电话的时候,一脚已经踏进了会议室的门槛,家长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射过来。
待闵英坐定后,新星辰神情严肃地说:“各位家长,我实在不能答应你们的要求。对有关人员的问题,我也要等到查证以后再作处理。只要事实如你们所说,我绝不姑息!如果你们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意见,石督学、闽司长都来了,你们可以再说说你们的理由。”
“嗯,新校长的态度很清楚。究竟什么情况?大家说给我听听。”闵英微笑着说。
家长们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一位脸色黝黑的男子阴郁着脸说:“闽司长、石督学,我叫牛毛毛。从我的内心讲,我不想耽误领导一分钟,不,哪怕是一秒钟的时间。但是,眼看高考就到了,有些事情实在逼得我不得不跑来麻烦领导。否则,我家的孩子就彻底完了。”
“是,我再不说,我的孩子也完了。”
“就这,就已经晚了!”
“没用,伢子不告诉你大人,你晓得什呢?”
“毛毛叔,你们怎么都只顾谈自己了呢?”
……
其他的家长都纷纷附和、议论起来。
“怎么就完了?”闵英严肃地问。
“老师不把我们的伢子当着伢子辅导,分三六九等。”
“我们孩子问问题,一遍二遍,三遍五遍,就是不解答,人家孩子不问,老师还倒过头来,一天到晚地追在屁股后面,去找他辅导。”
石山大叔敲了敲桌边说:“请大家慢说,慢说,一个一个地说。”
家长们立刻把目光集中到牛毛毛的脸上,纷纷说:“毛毛叔,你是代表我们大家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