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的房间非常特殊,特殊到和地球上普通百姓的住房没有什么两样。白生生的四壁和天花,紫红色的实木地板,草绿色的席梦思,原木家具,……一切都是那样眼熟,让石山大叔一看就产生了家的错觉。
“家啊,家啊,我的家就是这样!”他明知眼前的一切似是而非,但他还是在想,“厨房里,虎儿他娘在做饭吗?虎儿呢,虎儿到哪去了?怎么还不飞来迎我啊?怎么……”
一阵糊里糊涂的梦呓般地乱想过后,心情却因此开朗了许多。他看了看阿宝,阿宝低着头,在痴痴地看地面。
“喂,你在想什么呢?”石山大叔笑问。
“没想什么?”阿宝抬起头来,神秘地一笑。
“还是你这里舒服,”石山大叔一边看着房间内那些似曾相识的陈设,一边似真若假的说:“我们换了吧?”
“那不行!”阿宝依然神秘地笑着。那神态,让人看起来好像是在故意拿格子。
石山大叔却认起真来,径直走到屏风那儿,挥动双手比划着说:“或者干脆把屏风这么一拉,我就在这个地方打个地铺,一间房不就成了两间房了么?这样,既能满足你的怪癖,我们师徒又能说说话儿,省得一个人睡一间房子孤嘴孤摸的。”他指着面前一块空旷的地面,扬起了一脸的笑。
“这哪行呢?”阿宝立刻绯红了双颊,嗔怪地说,“你那个房间是公司专门为你准备的,有光磁服务系统,要什么有什么。还装备了光磁防卫系统,核武器都打不着的。我哪里消受得起?在这儿打地铺更不行。如此狭窄,你朝这里一睡,我来去从你的身上爬啊?神想!”
嗨!还“神想”呢!这哪里是一个徒弟对师傅说的话啊!石山大叔又伤感起来,然而爬上他脸颊的却依然是笑容。他轻轻地摇摇头,自“带舵”说:“我是说了玩的,不要当真。现在说真的,为我吹一曲《仙人思乡》吧!”
“好吧!”阿宝笑起来答应一声,走向床头里侧。
那里,有一个木制的笛架,上面挂着长长短短的大约有二三十支笛子。长者三尺有余,短者不盈五寸。阿宝走到那里,面对架上的笛子迟疑了好大会子,才从中取出一支短笛来。那短笛的笛坠,是用明黄色的丝绳系着的一个青玉蝉,下面拖着大红丝穗子。石山大叔见了那个坠子,眼睛突然亮起来。他清楚地记得那大红丝穗子是自己系上去的,本来那笛子上面只吊着一只光滑滑、泽润润的青玉蝉。
阿宝拿着那支短笛,笑着朝石山大叔走过来。石山大叔的目光却则趁此机会在满屋子里乱晃起来,一幅挂在床头上方的少女写真立刻扑入他的眼帘:
那少女斜躺在床上,曲起右臂,用手掌托着头。黑得发亮的头发如飞泻直下的瀑布,遮住了令人异想天开的手臂和手臂下方的大半截绣花枕头。瓦灰色无袖短衫的扣子没有扣,敞开的前襟里面露出鹅黄色的内衬。
在她的胸前不远处,放着一只比篮球还要大的地球仪。她用左手按着它,忧郁的目光专注在上面,痴痴的,好像在寻找一个她所怀念的,悠悠岁月也难以从她的记忆中冲淡的地方,或者说,在那个地方的某一个角落里有她撂不开、放不下,刻骨铭心思念着的人。
悠扬的笛声响了,但是石山大叔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幅少女写真上。他在想:“这女孩是谁?是他的女朋友吗?也许是他的姐姐,那眉眼,那口鼻,……长得多像啊!”那悠扬的笛声在他的耳边绕过来绕过去,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听。
笛声戛然而止。
石山大叔转过身,惊异地看到阿宝正眯起眼睛朝他笑着呢,于是他也眯起眼睛笑。
“她漂亮吗?”阿宝指着那幅少女写真问。
“漂亮!”石山大叔赞美道,“而且很可爱。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她是我的姐姐。”阿宝斜睨着石山大叔,脸上升起古怪的笑。
“哦——真的是你姐?怪不得与你那么形似又这么神似呢!我还……”石山大叔突然想起了阿宝母亲说的那句话,心一颤,像块石头似的直往下沉。
“后悔了吧?要不要我和妈说去?或者直接去和我姐说?”
石山大叔感到阿宝的话像火焰一样热得烫脸,立刻虎下脸道:“你以为师傅是喜新厌旧的人吗?呸!怎么和你娘一个德行?”
“嘻!好玩!还当了真呢!”阿宝又嬉笑起来,信口说道,“师傅,您忘了?妈妈刚才说她是和您开玩笑的。再说,她说这个女孩是我的姐姐了吗?”
石山大叔失声叫起来:“什么?她不是你的姐姐?她是谁?”他的心悬起来,又沉下去,似乎刚从上面搬走了一块巨石,又被压上了一块更大更沉重的。他不敢去想这个女孩究竟是谁?他想尽快地得到阿宝的回答,但是阿宝偏偏迟迟不回答。他朦朦胧胧的感觉到有一种危险正在向他逼来。
半晌,阿宝反问道:“你说呢?石兄,你希望她是我姐呢,还是不是?或者说,你希望她是谁?”
“这,……”石山大叔感到眼前这个过去的爱徒太不可思议了。他圆睁双眼瞪着阿宝,见阿宝那满脸诡秘的神情中似乎又夹杂着某种希冀,他那颗被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心简直要爆炸了。
“说呀,你希望她是谁呢?”阿宝又狡黠地笑起来,满脸天真烂漫。
石山大叔冷冷地看了阿宝一眼,苦笑道:“这个世界上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的东西太多了,多少伟人都分不清。我又何必要对此分清理白的呢?何况,不管她是你的什么人,但肯定和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唉——累了,累了,实在是累了。晚安吧!”
阿宝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看着石山大叔走出门去,一脸“坏坏”的笑。
石山大叔连奔带跑地奔回自己的房间。他不敢回头看一眼,“砰”的一声关起屋门,身子一软就瘫倒在床上。他仰天长叹:“天哪!怎么连自己的爱徒——自以为在这个异星球上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人,也这样扑朔迷离呀?”他觉得自己成了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孤孤零零!好凄惨,好伤心哦!然而,他很快地就又睡着了。他这个人有一个别人很难具有的长处,那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倒头便睡,且一睡就熟。
直到阿宝站在床前迟迟地叫醒他,他才睁开迷蒙的双眼,一骨碌爬起来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阿宝却郑重地告诉他,新的一天早就已经开始,早餐后要去签订劳动合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