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几天,一日中午,这位即将接替王莺位子的李英来了。她们原想不到的。 在她们的原想不到里,她进来问:“王莺,十月初六的场地还有吗?”
见了她,犹如见了一个客,王莺鼓起热情说:“李师,你过来了。多少桌呢?”
“还有场地没有?好像是三十多桌吧,朋友上次问呢。”她声音极细弱地问道。
她目光看人是迷离的,似是眼睛上浮一层朦胧之感,看人的目光隐隐约约的,这让方直多瞥了她两眼。
王莺查看了本子,给她说道:“只有贵一了。其余全都订出去了,李师。你头次来这里订场地,一问我答没有,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的。李师,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白问了!”
“没事,没事,王莺。”她说着离开方直对面的桌子,站到了中央。
她瘦得和李惠一样,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身材连有些年轻姑娘都自叹不如的;前面的少许斜刘海微卷着,像是一股劲被拧着似的;还有着老骥伏枥的精神走向;她是瓜子脸,两庞的皮肉诠释着此种脸型的特征。她乜斜着眼神瞧人,带着纸醉迷离的表情似的。她背着身走出去,她的头发从后面简便地扎着了低马尾,好像人到了这把年龄,马尾也该有它日薄西山的趋变。
她神色匆匆地来,又神色匆匆地去。
“她提前来打探情况了!你看她贼不贼?”王莺还跑出去追踪她的影子去了。
一看走远了,她回来说:“急着想过来呢,想疯了。这里不是人人都能轻易进来的。就是进来了,活拿不动,也是走人的下场。认为自己有能耐,那就来试试吧。我拱手相让呢。还真把自己当成这里面的大梁了。”
方直见了真人后,说:“姐,这人不简单呀!眼神扑朔迷离的。”
“张海亲自点名的人肯定不简单嘛。这里面,我看:危险。”
解谜日日的在这边换过工服后才过那边去。钥匙也是个无言者,和她交谈不了。她不放这把钥匙,不知拿到何时何地。傅宏也不去收回。钥匙天天傍在她的身上,这使方直和王莺很是担心合同的安全以及信息的保秘。纵使人在一天,这份责任也该担在身上。直到彻底离开这里。她占用着钥匙,方直和王莺一见她早上入办公室,就想去给她没收的。但苦于自身的位子难保,语言也愧回去了。可是,她们的心在这钥匙上天天地盯着。好像是盯着一个不当分子似的。
天气眼看渐暖了,方直脱掉了厚皮鞋,穿起了单皮鞋。前几日换下的,一直放在里间室里,没及时拿回。眼看下班时间到了,她想起了这双鞋还在里间的桌子底下放着呢。她打开灯去拿。当她的腰弯下去时,鞋子不在醒目的桌下,而是放着别的杂东西。她的鞋子不见了,她感到奇怪,“谁会看上一双旧鞋?……”她慢慢地直起腰,完全走出来,站到门口边去了,在夜色之中,她找到了丢失的原因。
在第二天交接班的时候,她问王莺有没有见她的鞋子。王莺说她没看见。
她的鞋子在一个盒子里装着呢,居然找不着了,连盒子都丢了尸首。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被人故意在后面整,她可不会甘休的。
她对王莺说:“姐,我的鞋子丢了,除过你和我,还有谁会扔掉呢?”
“傅宏绝不会拿女人的鞋去扔吧。还有谁呢?”王莺话有所指了。
“除过她,还有谁?”真正说出“她”时,方直愤恨了。
王莺忽然说:“哦,对了,有一次,她电话问我‘鞋盒还用吗?’我说‘用呢’。……”
“鞋盒?”方直再次轻声念了出来。
于是,她内心里烧起了一个无比坚定的确认“姓名”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罢了这件事的。
“姐,你的盒子还在呢。就是她把我的鞋子扔了,拿了盒子去。要么故意给我扔掉了。”她查看后出来说。
“这娃心坏得很,得要想办法报这个仇呢。怪不得我的镜子丢了,最近找不到了。我怀疑是她拿过去了。”
王莺一说她丢了镜子,方直才发现她的镜子真不见了。于是,她们一合计,不整点料出来,这些话都白说给空气听了。
方直一想到她的鞋子被人扔了,就相当于间接地把她的脚给砍了似的。一想到这里,她胸口上起火不平。不找点木料来,她的火如何烧尽呢。一想到她仇家的衣服在里间挂着,她的心思变异了。还是说过的那句话:不整点料出来,真对不起自己的浪费过的语言,当初使听着的空气都小觑她了。
语言在后面似是喊了一声“驾”,前脚去行动了。
王莺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笔筒,筒沿上挂着一把两腿伸开的剪刀,方直提到眼前细看了看,好像她在检查刀刃是否锋利着。刀刃边上有划痕,她翘起一个指头脸抵住它的白刃,并且上下轻划着,好像在锯子上放了一块木头试着它。她的表情有些紧张,而且不住地往后看,还没进里间去实行她的报复之前都不安了。去干之前,她再一次朝门窗上去望,没干过这种事的跳动的心,好像在受刑苦一般,惶恐不安在后面牵动她的衣襟,动不动给她一次泛的恐慌,她确实在恐在慌着,脚不会走路了似的,迈进小门槛里去,她和一个快要断气的老妪似的,把着门框,双脚沿在门槛上,借着它们的力,才有力量跨过这道黄色警戒线。手摸住人家的裤子时,剪刀跟着她的心开始犹豫了,但一瞅到桌子底下,什么犹豫,什么冷静,什么考虑,……他娘的,都不全是事,都不会换回她的鞋子了。
恶人的裤子上面挡了一条大衣,方直抹掉,抡到旁的凳子上,她捉动起剪子,朝裤裆里下剪去,不知是这家伙无用还是她手无力,这布不亏是牛仔料,像一片牛皮似的韧性抗着,使她很难达到她的恨度。一方面她担心人来,一方面她的双手还处在手脚慌乱之中。使了半天的力气,也没整出什么大的杰作来。裤裆 中间不过有两条没有剪进去的痕印,要是不注意看,还真发现不了。要收手时,瞅着这一片荒唐,她的心不免为着遗憾起来——没有达到她的预期结果——还不如不干的好。
出去没有多长时间,王莺来了。王莺还没坐下来,她便等不及地说:“姐,我把小解的裤子用剪刀稍微剪了一下。”笑容大开着。
“有种!去拿来我看一下。”她竖起拇指同时着语言。
她再次跨过这个低门槛时,她不再是受刑的感觉,而是奔着去观刑的热闹。两步路在她的脚下似是一窜飞过的。从里面拿出来这个物,好像是晒着光明了一般。让它出来见识更甚的刑罚来了。
“给,姐。”
方直往她已经摊开的手里塞。
“你在哪里剪的?”她翻找着问道。
方直说:“在裤裆的位置。”一只手抓住一只裤腿指出来。
“拿刀来!你下手不恨。这等于没剪。”王莺凛然地说,又要接住剪刀凛然地实干了。
剪刀过于木钝了,没有另一个人的相帮,很难完全显出大破坏来。
她一只手拉住裤腿,另一只手捉剪子,怎么剪都剪不出活儿。她看不行,说:“过来帮忙呀,没看到我一个人不行嘛。过来,你两手拉住两边的裤腿。”
“嚓嚓嚓”的声响了起来,仿佛是剪到了这裤头的里面的飘渺的肤里,叫着扎心的疼。王莺下剪的那一刻,剪刀简直在她的手里裁剪着衣物的动态,不久,马上剪出一件漂亮的洞圈来。在四条臂膊的协力下,这杰作向着巨大显形了。裤裆中间被剪出一块大布片来,像一个方正门似的,用手一动,忽上忽下。大攻告成了,她们提起来鄙视着一个人似的目光,满意着,兴奋着,真是完成了一件人生中的圣品似的。
“去,放进去。让她来阴的!欺负你就等于欺负我呢。看姐够义气吧!”
方直点了一个头,这头似乎之中点出了背后的危险似的。使得她们都不想到下一刻将是什么情状。
王莺让方直明天接早班上。她来接下午班。方直先到的办公室,解谜后来的。近来,她见了这边的人言语少了,近乎不理嘴了。她照旧穿着昨日的衣服。行色匆忙地来又匆忙地走了。头斜垂着出去了。方直起身走进里室去,衣服仍旧照挂着。她走上去,揭开大衣去看她们的杰作,杰作依然着原样。
傅宏一早上都没来露脸,他跑得地方有数。方直守着这个空寞的办公室,好像似是守着放大的虚梦。这种坐法,这种守法,坐了似一世,又守了似一世。这坐守着,没有梦的实际,也要空着虚拟去坐,守出一个虚梦来。有时,思一思,也真像是个国际玩笑!在这块地界上,确乎有点不相适宜的。但这玩笑似的梦也必须虚着一头坐守到底的。
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让她起了少疑。但又讲不出哪里不对路。坐了一早空班,她的心从没放过她们的杰作范畴。她究竟有没有想过关于杰作所带来的掌声。在这里,再次提起时,她竟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绘了这幅杰作。这杰作在她们动手完成的那一瞬间,已经给她的人身造成了无以名状的影响了。这影响究竟是什么?在没来到之前,她是无法描述的。
在极其复杂的环境里生存,没有点邪恶好像也行不通似的。和一群野兽为伴,就不要想着自己还是原来的人。方直好像践行了这一理论。而且也才做过不久,不是人能做出的杰作。她开始退化着了。先从她的心变质了。心成了荒木的兽心了;手成了残忍的兽爪了。先是这两样起早变异着,其余的部分也会后起逾越的。杰作后面的后怕,作为一头正在退化着的人的兽,“怕”是不许出现的,要是违的话,那还不如不退化的好。既然做了,做到了半路上,抛掉回头的想法,坚持到底的全方的兽化吧。
完成了的杰作,在方直的心里了无遗憾了。她做了后,第一件事想到的是:吓跑了她!可人反而没吓怕,人家照样来挂衣服。她在疑问之中等着她的对班商议此事。
王莺的班接得非常蹊跷,她一来,傅宏就来了。方直的疑问无人破解了。傅宏坐到权的椅上,神色威仪,眼神里似是奸计从重,阴冷地圆睁着,偏着头斜低着眼神瞅着方直这边。
王莺看到点了,就提醒小方说:“到点了,回家吧。”
方直走了后,傅宏一步也没走动过。突然那么一刻仿佛觉得他成了墙上的坏钟,而脑子忽显灵了似的——时针赶上了准时。他此时的表现确乎异样的表现着。坐着仿佛是在等待什么——稳着四肢。王莺疑心的强烈——未卜先知的异端怕是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