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了一次党会。这次凡是党员都参加了。党会开得很不理想。本来领导们高高兴兴散场的,但刁钻作为党支部委员的态度又一次不诚恳,轮到他发言时,他一如既往,不敢提出自己心中的观点,而是打着不沾任何责任的对党的主题、个人的职责的逃避。在一些新工的眼里,他平日言语嘴显笨,可在这些在坐的老工眼里,他诚府极深,说话只捡不得罪人的话说,想在他嘴里套出别个的错误,那简直是痴心妄想。一次可以,但次数多了,普通的党员拿他没有办法,无非背后说他没担当,但职位高的领导的眉毛扬得一次比一次高了,看他越来越不顺眼了,所以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偏见,而且与不满。导致大家一致认为他:坐在这个位子上,究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白坐吗?……他拥有这个职责的意义是什么?……
党支部书记散会后,被闫总叫了去,非常直接地指出了刁钻呆在这个位置上所提的价值在哪里?……会上不发言,叫到发言,总是没什么说的,该说的大家都说过了,他把自己的语言守得紧紧的,不去在严肃的场合去消费出去,而是掖在喉咙眼里。不止是闫总反感了,就连销售部和客房部都同姓的王总,几次来找闫总时,还偶尔那么一两次提到刁钻在党会上的表现。 时间愿意等待一切,等着等着,叫大家一点一点的看清一些事情。闫总来那时,是一个十足的新人,这里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满嘴仁义道德,通过肉眼,看不到内里去的。从别人的嘴里,或是仇敌的嘴里,听到某某是什么样的,当时,就信了。因为说的时候,嘴里吐出的语言冒着白色的热气,显得特别真,根本让人察觉不出其中的假。
刘艳就像一位替下属承担过错的上司站在闫总的跟前,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着听闫总嗑话。她那意识觉醒的眼神里,搞得好像是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似的,现在跑了来,丧气无语地接受上层的批评。
闫总见她是女同志,还算客气,黑色眼珠中闪着温和的诘责的神气,不暴什么在男性同志面前的粗口。刘艳只是敏锐地听着,闪闪明亮的大眼睛里似是使劲地挤着一丝丝儿的光气。这也算是回敬领导讲话的一种礼貌方式吧!
“……我先问你,刁钻发挥了他的党支部委员的职责了吗?……每次开会,你看那胆小怕事的怂样。连个字都不敢吐。党支部委员就是这样当的吗?毫无意义可言嘛!和在工作中同样的臭毛病,权握到手里,竟然不敢用。这样的人在他应有的岗位上能做出什么贡献?……他心里只有他的胆小怕事,怕担责,遇事推掉,不想承担任何后果。你说要这种人当党支部委员合理吗?……党是一个伟大的词,敢于实事求是的词,不怕得罪人的词,敢去实施公正的词……这哪一样,他做到了。自从我来,我没见过他像一个有正义感的党员那样,光明磊落地大胆地讲过几句对党有用的话。老是一轮到他,‘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该说的大家都说过了’。你说一次可以,次数多了,谁能忍受?……这不是党在教育他,让他当一个无用的、没有思想的沉默者,不是在任何场合着手运用——沉默是金,这句话。这个人简直无法救药了。他都不脸红吗?他都不自我反醒吗?……占用这个位子,他就那么好意思坐在上面不下来?把能人都压着,让他这么个朴樕(凡庸之才)占用资源。……”
闫总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他桌子上、书柜里摞满了各种书籍,一有空,他就读书。读一些古人之书。他不想卖弄文才,但最后一句话中的一个词语“朴樕”是出于无心张口而出的。他以为他说的话太过深层次了。于是,他便深入浅出地又复述了一次。
刘艳大体听懂了他的意思。个别的字眼没必要弄懂了。他做出再次张嘴的口形,还未来得及说出一个半字,党支部主席便性格大气的开口了。 这个女人当过兵,不管走路还是说话,都带着一种军人的飒爽的气质。
“闫总,还是你说出了每一位党员的心声。刁钻在他的位子上,不发热,不发光,只到处捂着光芒暗暗行走。这不是一位党支部委员应有的作为!这换另一种说法就是:个人思想的腐败。打他那样以来,我心里从没有舒服过。每次党会上,一看到那张脸,我就知道因他党会开得让各位领导、党员失望、不欢而散。”她很会顺着老总的脸色说话,说得满嘴的大道理,好像给每个人叫了不平之声。
“把能人都压着,让这么个庸才站在高处。不合乎道理,不合乎道理……”
不知是低估了人家的文化水平,还是他高估了自己文化素养?
“就是,闫总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刘艳展开了刚才深思的眉头,迎面微笑地说。
“不行,抹了他的位子吧。找个能人代替他。”闫总猛然一说,又忽然闪了一次眼神, 看样子十分认真了。
“那选谁呢?”两只又大又亮的眼睛扑闪地问起来了。
“王莺怎么样?”闫总把头转正她的方向,直直地望着她。仿佛要在她的脸上找到附赞的信息。
“王莺挺不错的。人也能干,能力更是不用说。”她很负有责任地说出这句赞美人家的话。
“好,你觉得这个人适合。我们俩说了不算,还得问其他人呢。关于饭店日后的发展,就该这样,让能干的人往上走。”他不计个人得失的说道。
刘艳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辛伟杰和辛建盛,他们都没意见。最高层的金总,在闫总的说服下,他同意王莺任命党支部委员,让刁钻下去。其他的两位王总,不用问通过了。最头疼的却是张海,张海一听到抹掉刁钻,让王莺上去干。他就是否认王莺的一切,说她各种不行的话。闫总还问了李惠,其实不问她也行,然而她也是反对。说了好多王莺的坏话。但水直流不下去,总有几条支流绕开它,去汇集浩瀚的大海。
张海看闫总执意让王莺上,他便举荐另外一个人。他手扶了一下眼镜,新的点子迅速地想出来了。
“傅宏都比王莺好。他工作认真,没有情绪反应,我看他最行。不行让小傅上吧。王莺我看就算了。”他摆了摆不支持的手势。
但他的话不是圣旨,在大的范围之内,他起不了微波,别人问他,是出于对他的尊重。他也多少识趣,没揪住这个事不放,对着刁钻长吁短叹地说:“算了吧,少数服从多数。我力微薄呀!”
傅宏也心动了那么一刻,一听让他上,连续几天,他似是对王莺产生了敌意。他一见王莺,脸上老不大自然,俩人之间默默地隔远了关系。然而王莺看出了他的心事。她对他不像他那样淡漠,一见他,反而更加的有说有笑。在张海推荐他那一天起,又过了三四天,他一看各方面的局势,他才认清了自己的命。只有以张海起头的餐饮部的领导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在其他人那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承认他是最佳人选。几天下来,他又睁了一次看人情世故的眼,看得没香没水的,似是做了一场毫无意义的短梦。
王莺从刘艳那里得到喜讯,她替代了刁钻的党支部委员。记得那天将要临近中午了,王莺从刘艳办公室出来,她的脸色和太阳照出的金光一样,从脚下发出来的声响都好似和平常不太一样了,脚力缓缓而行,不但柔顺而且铿锵。她一路走到办公室,眼神内那种占胜的、扬眉吐气的欢喜劲儿,打开了她全身的闭塞了的春水。她以为它们彻底死了,没想到在这种好运到来的时刻里,居然又复活了。她从头到脚一身暖流,流得她的思想那么的欢畅,那么的激动。她一路曲折前进,没想到党的伟大的职务竟然抛在她这个人的头上。回头看过去,她是一个有污点人,那场风波使她一度抑郁,差点栽倒爬不起来了。那时周围的人们都戴着有色的耻辱的眼镜从远处望着她。回忆一起来,她就难受的心痛,伤痕就像碰到阴雨之天疼庠起来了。但过去那么久,老天似是睁开了眼,终于眷顾她了。
幸运之神扑扇着红运当头的翅膀落在她两旁的肩膀上了。
她怕傅宏犯什么病,她就主动和傅宏敞开心扉,把自己就当党支部委员的心声开诚布公地告诉他。
“傅师,我们谈谈各自的心声好吗?”她用亲和的面色对他说。
傅宏这几日里经常沉默不语,心中失意的沉闷不知找谁能道出这苦水。他放开搭在左侧头部的手,摇了摇头,就像抖似的,好让她提神清醒。
“傅师,你头疼吗?你怎么了?”王莺头探上前去轻轻地问。
“没事。我好着呢。……你要谈什么?请便。”他抬头一看,勉强从两边的嘴角里挤出一丝隐暗的笑意。
“这话我怎么说好呢?……”忽然她低下头,感觉好为难的样子。
“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吧。”他又抬起整张脸,眼失神地但又装作有精神的看着王莺。
“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都怪我,让你没当上党支部委员。我真的不想当,想让给你的。但上面硬要我干,这是命令,我实在没了辙,才不爽地答应了。刚才我还对刘艳说:‘我不当,害怕当了,遭人陷害,让别人去当吧’。不论我如何地说,他们就是不同意。所以,我在一种不情愿的心情之下,才接受了这个职位。傅师,我想让你明白,我不是和你抢这个的。我宁愿让给你,我不当都可以的。但上头的命令难违,推得太过了,我害怕领导们说我太势大了。搞得饭店里再没了人才似的。我给刘艳说,先干一段时间,若是干得不顺心了,我转交出去,让其他人来当。刘艳也没答应我的条件,只是说先干干看吧。”
“王莺,我没怨你。大多数人赞成你当,说明你能力好,工作认真。我和你比,我真不如你。你来坐这个位子最合适。你别多心,我心里真没怨你。 我有时候觉得,我来这个部门就像一场笑话。来了这么久,开头的声势很大,但到后头,你也看到了,我就像有一句话说得那样符合——只打雷不下雨。现在连雷声都没处打了,更何况谈下雨呢!我知道我在这儿脸丢尽了,周围的人是怎样用眼神看我的,我全都看在眼里,我只是不说罢了。是的,我能到这种田地,和刁钻有多半的关系。他一天光想着自己怎么上去,身边的人他早都忽略了。他把我当枪托子使,我一直知道。但就是心里知道,不外露个人情绪。王莺,我知道你人品好,把我的话不会说出去,所以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我一个大男人,被推在勾心斗角的边缘,真是四边不得呀!我真想抽离而出,但我又去哪儿呢?……看看我们的身旁,都是些什么呀!有纯粹的公正吗?……一个个恨不得扒了人家的皮,披在自己身上,越厚越好,还能挡皮肤底下刮摸到的油水呢。”他说在这里不再说了,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仿佛觉得天地之间有失公允,就拿他吸气和出气来说吧,出嘴了的气,吸进了的气,一张一合,表面看去,做得一对一,然而,吐出去的气那是破坏精力的失望的气,这些气在肚子里没少害自己,但看似全吐完了,其实,它还有沉淀的余气,所以是吐不尽的;而吸进了的气,好像一股股流清无声地流进了肚腹里,想着心能百分地顺,但也未必了。你吐你吸都永远没有止境,它们能公正地坐在一张平椅上吗?……
王莺的眼睛一闪不闪地望着讲话着的傅师,这位男人不是大家心目中认定的一块不要自尊的朽木。他谈起心来,语言里充满了后知后觉,似是形象都变得伟大起来了。他讲了这么多,满脸透着悔悟的辛酸泪。一双目光完全暗淡下去,没有一点儿生气,真像刚才大哭了了一阵。等他嘴闭住了不动了,他才不出声地活动两只手臂,他稍稍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目光里有看不尽的事物,那些事物就像手或是不像手看得见或是看不见的。王莺听过他的话后,把沉重的心思减半了,但正要试着以轻松的心态待他的心情时,她突然发现,这位老同事的俊美的眼圈红了。这时,她的心又回到沉重里去了。她一看这样,心里不是滋味。她还是有一颗慈悲为怀的心!她心恨不去下,也冷漠不下去,嘴看着有时不饶人,但那永远只是隐藏内心的表面。
“傅师,只有我能理解你心中的苦衷!我完全看出来了,你自从到了这儿,心里十分的苦。你是一个爷们,自己想活得像个爷们,但周围的环境不允许你似的。你很痛苦。——不过,就算大家不认可你,可在我心里,你是一个纯爷们了。受到了非人的待遇,但还不忘坚持初心,一心工作,踏实地待在这个岗位上。傅师,你不要否定你自己,大多数人还不如你的人品呢。你本质很好,就是以前受别人利用了。”王莺一边解他的心结,一边开导他。
他连声叹气地说:“王莺,就你把我当人看。我去隔壁就没人用正眼看我。每次一走近隔壁的办公室,我好像如同他们脚底下的一只开春了的小虫子,他们又想踩,又想避开。……他们见我长得没人样吧!……”他灰头灰脸地失声笑了。
“傅师,你还不知道咱们单位的人了?……个个都是那球势子。一天到晚光盼着看谁的笑话呢!有几个心在工作上。没看出来,大家都在混呢!把自个活好,放阳光点,你看,窗外的太阳多好,高兴点,懂吗?”
“王莺,大家都说你不好, 其实你是真的好。他们不了解真实的你。”
“谁说我不好了?”王莺问。
“你能想到的都有。就不需要我列出名字来了。”傅宏深沉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