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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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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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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舟(下部)》连载

第九十二章

曹红又来了,她坐在办公室不走,她等王莺回来。她要签一个单,价位这块她的客嫌高,凭她的面子能否通容。 方直无主,陪着她,她打了电话,王莺说马上就到。

王莺喝了酒,两庞绯红,轻飘飘地回来了。

一进门,对曹师说:“亲爱的,我回来了。”喝得她似是酒劲上来了,走路飘忽不定,和个不倒翁似的,勉强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去吃啥好吃的了?酒喝的倒不少。”曹红说。

“和几个领导喝酒了。领导们劝酒,不喝又不行。所在的面子到了领导跟前就是扯淡。”她粗俗了,失了威严。

她让方直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咕咚喝完了。然而酒劲未曾减少。

借着酒劲,借着酒劲带来的非自我的高兴,弱弱地闲聊了几句。

直到曹红手机一响,她才看清了,人家不是来找她谈闲天的。

于是她高调了嗓门,“小方,那个给曹红写上,就按一八八八来。”

见她似醉非醉的,说话又那样认真,好像也不全醉,方直只是微微地犹豫了一下,但见这非正常的认真,她也作证地记下了;后果浅浅地浮皮脑门地一快闪大意了。

过后,经了一天,曹师 来电:“客人过来签单。”

王莺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但诺了的话再不好收回了。那天下午的大体情形,她不糊涂方直也在跟前的。而且这上面的字是方直写的,然而语言组织:经王姐同意,此单按一八八八签定。她一看傻眼了,怨气上了头,一个电话过去责问方直:“小方,曹红这个单咋能算一八八八呢,而且上面还经我的同意……”

“你让我这样写的,所以就落上笔了。”

“那天我喝多了,嘴里乱说,你也老实地敢写。”她似是批评她妹的愚笨。

“我看你说话声音挺大呼的,看着也没全醉。你让我写,我才写呢。不听你的话,我听谁的话。写的时候,心里也迟疑了。”小方解清说。

“你咋………无语了,你写之前都不动动脑子吗?再教都教不灵醒,真是无语了。”

“……”她妹当真无语了,可能笨到家这个形容该是形容她妹的最好的词了。

“这事还不能让那边知道了,一旦让知道,就凭李惠那张嘴把这事能捅大。我只好先给闫总打招呼了。不然,后果,你也知道。那边的嘴又不是一般的嘴,每天都靠这张嘴谋养分呢,稳定权力呢。”

李惠每日过来,有翻预订本的习惯;王莺不能再等了,门一关,她去找闫总了。

每找一位领导之前,她都会先去一个电话,万一领导忙了,去了就是打扰;闫总让她来。

“找我有什么事?”闫总见她推开门走到跟前问。

“是这样的闫总,我这儿有个单,过去那会儿新的餐标还未实施的时候,旧餐标按一八八八给客人的。现在客人要来签,我害怕签了后,那边乱找事胡说,所以先给你打个招呼。”她嗓门宏亮地说。

“哪天的?”

“十二月六日的,贵三。”

“好,我记住了。最近部门工作进展的如何?”人到身边的话,闫总捉住时机则问。

“还是老样子的,干活的永远干活,戳是非的永远戳时非。自从婚宴部归餐饮部管了后,他们整天和一个娃过不去,不是打听人家娃是谁弄来的,就是打听人家娃家是哪儿的,一门心思把这个娃弄走,人家娃工作上比他们强百倍,他们中没一人有资格下定义小方。我不在时,办公室所有的活儿都是小方跑前跑后的干,人家就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到处讲人家娃的坏话,把小方说的连一堆屎尿都不如!一个娃能挡他们什么道呀!抹黑人家的名声的!干活多的人永远落不下好,不干活的人比谁都好,光打击干业绩的人,我就想说:小方要是走了,很难再招一个像小方这样的娃,直性子,有啥事说到当面,不玩两面性,首先我最看中真诚,搭手工作不累,人也不用提防什么。”

两派的说法,搞得闫总永是下不了彻底的认识,和一个游泳者似的,潜在水里,忽上忽下的探熟识的水性。

他能怎么样呢?他隔在墙之外,看,于他可能;听,于他听得两极分化。

他事业的中心——当面的非断——心决断的是大事——是非听听就好,没必要拿到人前最终公开平息。没人会这样做,这里自打建设以来,流言塞满嘴;可惜了王莺一身正义,她命苦不是领导,敢言却无人敢带头优化风气。

过家家,听听玩,心一扩,心一缩,张张眼,闭闭眼,空气一助化,吐出浊气,完了。

那种的说法,这种的说法,闫总如同一片夹心饼干,左右不能揭,中间的奶油才能保住。

“你们干你的,嘴这个东西,没人挡得住。我们上层这些领导之间,跟你们一样,比你们还要复杂。人们,为了生存,为了利益,不活动心智,那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小方这个娃,有其优点,有其缺点,娃可能年轻,在人事这块太直了,无意之中得罪了人,这我知道,你的话我还是相信的。”

“闫总,哪天要是方直被他们弄走了,我也不会干了。在我身边剩下的便是黑暗的虚伪,我会被他们整成神经病的。你看,我的头发脱了不少,就是被他们折磨的。”

闫总透过镜片惘惘地定睛看,王莺丰润的额头高阔,仿佛不计其数的思想垒上去了。

李惠来办公室没人,打王莺的电话也不接,她来前,傅宏和她一起在餐厅里面。

见王莺不接,他故意心使坏地打到刁钻那里问:“你见王莺了吗?……办公室连人都没有!”

刁钻一听办公室没人,便问:“今天谁的班?”刁钻先想成了方直的班。

“傅宏在餐厅里忙着呢。王莺人呢?上班乱跑。”她正说着,听见脚声,转眼一看,王莺回来了。

“你乱跑啥呢?我打电话办公室没人接,跑过来看,就是没人。”她夸大说法地问。

“出去忙了。怎么了?”王莺问。

“出去忙,办公室得有个人守着吧。领导打电话无人接,像什么话。我来了好一会儿了。”李惠口气不对了。

王莺向来谁的脸都敢撞,没好气地问:“你是来传达工作精神的,还是来找事的?”

“注意你说话口气,你给谁说话呢?我连问的权力都没有了?”她眼睛睁圆说。

“我看你一天不找点事,好像活不了了。”王莺尖酸地说。

“我看这儿我管不了了,我给上面反映去,你行你来管吧。”她声音拉粗说。

“我管?我还不稀罕呢。我可不想染这口大染缸。给我都不要。”王莺失声地笑了。

气得李惠直踢凳拍案,“我看无人管得住你,这里只有你自己管自己了。不要以为我害怕你。”

“你是谁呀!你那么精明,害怕过谁呀!话讲丑点,我都不配给你提鞋。”昔日的徒弟放开胆子地讲话。

老师傅咧开嘴,出着粗气,眼珠子都气红了似的,仍然放不下领导的架,双手交拱,前额的留海斜到一边去了,像是头顶冒了劣气想要对战。

“你这张嘴,这么多年了,还不改,你知道你一直为什么上不去吗?……过去餐厅那批,不如你的几个早都提干了,而你还原地不动,知道原因吗?”她讥讽了。

“打住别问。我对当官压根不感兴趣,我独来独往,不想与单位任何人来往。当管就是为了吃穿,而我恰好不缺这些。……个个争得头破血流,明抢暗斗,还不是为了一个虚名,这虚名又能带来多少好处呢?我帮你算,受的气,费的计谋,……能比过这些害人的东西吗?……”王莺也讥讽了。

“心口不一。你真不想吗?……我看你比谁都想当。别用自己家的富裕来蒙骗大家的眼睛。”她继续加大讥讽的说词。

“谁能挡住别人想法呢?除非摘了这些人的心去,才可堵住嘴。从年轻到现在,眼看将要退休了,野心剧变得都变了样,身边人都不认识了。净钻到钱眼里去了。……”

她徒弟的讥讽不比她刻薄,一阵挫败,她的锐气减了,放下交拱的手臂,身子像受了冻似的瑟缩;王莺连看的欲望都未有,忙翻跟前文件。

她腰身一扭,又交拱手臂,一语未发地出去了。

穿到闫总办公所的过道,站住脚思考,身后的那扇门——进否?她张眼看,两边的墙又没有写字,指引沾不上。一想到她平生最恨比她穿戴好的同类,尤其是目中无人之辈,她便恨之入骨。脑子一嗡,似是抗敌的暴动;她返了。

闫总从王莺出来后,他办公室再没走进过谁。他正看一本书,看的是中国的国学之类的书籍,从中找出他的困惑;在诸多的人事,他思想老犯自己感得着的迷糊。

当的一声,一小段还未全入心的,接着头几个字都断去了弦;他头一仰,回应:“请进。”

“闫总不忙呀?”李惠笑问。

“有事?”

“是,真的有事。……”

“那你就说吧。”

“闫总婚宴部没人能管得着王莺,几次了,办公室老没人,我跑去一问,等人家回来了,一问人家那嘴比我都说得理由多,口气横冲,目中无人,无规无矩,情绪变化不定,好像别人都欠她似的,太阴乎了!

“闫总,她的性情真的不适合呆在这个部门,无人能看得下去了,天天以阴睛不定的脸示众,你说客人见了,能好吗?……脾气太火爆了,这个部门要的是女性的温柔服务,而她——简直——”她否定地摇头。

闫总听得头似是胀炸了,“这个部门就这么事多吗?”他的心问自己。

“这么一个小部门,事就天天那么多吗?”他把内心的独白搬到桌面上来说。

“闫总,所有的事都是引王莺而起的,她是一个顽固分子,说不得,动不得,好像坐在那里就是老大,眼里无视一切权力。她一走,办公室里就清静了。”她苦苦地说。

“在工作上,领导首先要看重业绩,至于负面的影响,我管不着;一个人总不会无怨无故地放肆坏情绪吧?……”他两眼放着光性问。

“闫总,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王莺式的风气长此下去,会造成——”

闫总突地打断她的话,“行了,不说了,过来过去,离不开这些话题,我听得实在头疼。你现在不是管着吗?你管得好?你们不问问自己吗?从两方的身边都要找问题,而不是揪着单方一天不放,这样不利于部门风气的缓解。”说着,他沉下了头,瞅住断了弦的未完全入了心的一小段哲语定思;书页他两手一直压开着。

李惠是聪明的女性,两只大眼睛最擅长察眼观色,它没白长,闫总说透自己的见解之后,两眉皱得和一团蹙缩的布料似的,她赶紧地赔了和气之语,说道:“闫总还是你说的对,全面找问题,不要论单一,我承认在我的管理上,确实也出现了一些小的问题,但王莺个人式的风气确实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她不单单在我跟前这样,在小刁跟前也是一样,眼里谁能瞧上?就她最伟大,好像这个部门离了她,全都活不了了,……时间一久,我和小刁都不敢过去管那边了。她就是那边的王,她说了算;我们大家动不得什么的。”

一脸的恨气,似是情况属实,但闫总两眼一抬,眼镜朝上一扶,一束光透过镜片闪到她的脸上去,像是默严地告诉她:“好了,别再说了。我又没有看到,我该相信谁呢?……我不是包拯专断非过的。退下去吧。”

又是沉郁爬上了这张脸,闫总似真是听烦了,他头一左摆,如同手摆出的叫人离开的动作。李惠见情形大变,手脚忙动了,低着音说:“闫总,我真不想来打扰你工作,只是把人逼迫到了这里来,不来不行,所以——哦,你忙吧,餐厅我还有事呢。”

闫总哼哧了一下,仿佛吹了一口大气,把她吹到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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