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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院子里，人来人去：来了的美梦成真、心里开出花；去了的骂骂咧咧、好不服气。这诺大的院子从成立那一天走到目前，有不知多多少少的员工心里装着不平之气，用一种世态炎凉的愤恨目光仇视着四周的一切。有些人为什么能得到他们想要的，而有些人干死干活的却得不到相应的理想标准。获益的员工从来都是扬眉吐气地踩这所院子里所有的地面，走得特别热心，而且心里好似认为这些平顺大道是专门为他们这些风生水起的人修筑的；那些怨声怨气、愤愤不平的员工，只要一个脚趾头接近地面，都要骂上老半天，更何况好好走这四处拐弯抹角的地面了。他们的心从年轻到老了都没有滋味过，一想起重大的旧事，心里的陈火还是分足不减地重新从肠子里拉出来面天地。但这时候，他们的腰板已经佝偻了，伸不直地老是双手背在上面，睁着一双被岁月蚀光了的眼眸，见了谁都是一脸不怕地满不在意的眼神。那人老了的架子比谁都硬都大，但他们只是把这些能勾起他们回忆的硬骨头全身地示给那些欺弱怕硬的老家伙。这些老家伙和他们当年一样，也是从青年变成了浑身松驰的知天命的老人。
婚宴部另一旁隔壁是保卫部，里面有正式员工，也是一些临时聘请的员工。从那些混得高层身份的人眼里，这些在保卫部上班的人都是一些混得差的不行的人。和他们一道从年青时候走过来的同事，担任了重要职位，就是面对面过去也没了话。说句难听的，就连一位客人的待遇都不如的。不过，他们也活得自如，整日里双手背着腰过来过去地巡视，潇洒自在，还没什么勾心斗角。冬日里晒晒太阳，夏日里吹吹凉风，舒服惬意。
有这么一个老员工，别人都叫他赵师。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肉嘟嘟的，光着头，脊背十分严重地驼着，眼珠子黑油油的，讲话的嗓门儿很大。轮到他值婚宴部门前的这条路线了，没人时，会走过来看看谁在上班。他和王莺在过去年轻那会儿，在餐厅共同担过领班。王莺一见到他来，没一次不笑脸相迎的。一来二去，方直也和他熟了。方直自打头天来，她就记得这位老员工问她：“来新人了？”只要每次见了，不打招呼不走过去。
他身上有一股粗犷的味儿，但由此说明，他这个人没有坏心眼。有时中午了，他上班，方直也上班。中午没人，方直站在外面陪他聊会天。他也乐意和这个在他眼里视为姑娘的年轻同事说说话儿。这样一来，他们都不无聊了。
方直出了门子，来到太阳底下，他背着手走过来问：“姑娘，你上班？”
方直点着头回答：“是的，赵师。今天也是你的班！”、
“我们这班也是倒着上。我下周到后门那里上。我们这儿分三个区域：前后门，花台那块。”
“热不？喝水吗？有才烧开的水，温着呢，刚好能喝。”方直看着他问。
“不了，刚喝了。今天就你一个人上班？”他无意地问。
“不是。还有其他人呢。”
“我看见你们办公室又调来了一个人——吴婧。”他随口一问地说。
方直用眼神确认着点着头说。
他们又说了一些与工作不搭边的话，这位性格耿直的老工站在方直面前不走了，说得越来越起劲，背到后头的双手也由于激动放到前边来了。他穿着发着白的淡蓝色的短袖职装，下身是一条宽宽的黑裤子，两腿合不直地站着，背部曲得厉害，但也没办法改变，他的头便也自然地朝前探着。整个身形看上去，很像一棵被风吹雨打弯了的老槐树，在这所院子里，闭着眼睛找，都找不出他这么似的一棵树。
方直从去年走到了现在，这所院子里的历史背景她还没十分用心地问过谁呢。马上就一年了。不问到后头仿佛没时间再问了。
她把保留在心中的对这儿的一切的好奇，在这个她认为可交的老同事身上全部表露了出来，她问：“赵师，这个院子在过去是什么单位？这儿以前对外开放吗？还有……”
她的疑问太多了，说出两条后，赵师接住就解答：“过去隶属省政府管的。对外从不开放。谁进入这儿都要有单位的介绍信呢。我们那会儿待遇顶高了。你想想当时一个老师的薪水才几十块钱。上头只要来这儿开个会，我们就能得到一二百块钱的服务小费呢。那会儿的一二百块钱不像现在不经花。这三间办公室都是过去的老房子，以前是二号楼。还有那一号楼是后来改造的，旧楼都是古代的建筑，还没拆除那会儿，里面住的都是一些大领导，谁都不能随便进入的，门口以前是一个大大的坡，后来都平修了。过去来这里面上班可难进得很。来这儿上班的都是省上的高干子弟或是亲戚什么的。没关系的别想进来。以前这方圆百里的人都羡慕这个单位呢。好多托关系都进不来呢。你说这个单位以前有多威风？油水大，各方面待遇都不错的。如今，辉煌已成过去式了，让后来的一些管理者都管理日踏了，不成样子了。”
“那要是古代建筑不拆除的话，放到现在肯定稀有，太值钱了！还能当旅游景点呢。那么好的建筑，在过去为什么要糟蹋呢？”方直遗憾地问。
“为了追求现代化嘛。不拆放到现在才好了，一年给这个饭店带来的收入可想而知。这个饭店越来越不行了，和过去没法子比。现在这些领导们和过去的那些领导简直差几个档次呢。”他睁大眼珠子激动地说着，声音很特别地用一种不可忘记的磁性还原那份真目。
“这两隔壁都是饭店过去盖的家属楼吗？”方直追问到底地说。
“是的，都是过去盖的老院子。”他脸色在一提到这家属楼时，忽然之间有点阴沉了。
几个住店的过去了，他们是来开会的，都穿着正式的服装；其中一排一个长得不算老的男性对两个女性讲着什么，边上的女性张着嘴满意地应和。
他们用共同的目光朝着这些走出门的人望着。他们站在桂花树下，不成边状的树枝混着阳光落在他们的脚下。保卫部里已经来了一位将要换班的员工，在里面和另外一个久坐没走的同事大声说着话，好像一个还不认同一个谈话的观点，不认同的喊着难听的声音盖过讲话者的声音，接着便是言语的互损。会议组的门悄悄地关闭着，从外面听不到里面一丝小声。
“那你家也在这儿了？”他们谈过的内容，方直不问考虑地问。
“我那会儿没分到房子！”他声音变小了，直盯着方直的脸真诚地且抱憾地说。
“那是为什么呢？”
“我‘分’少呀！那会儿双职工都分到房子了。我一个点，人家都是两个点。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受到气，就骂过去没分到房子，骂太不公了，干了一辈子，别人都有房，就我没有。我没事就骂呢。谁把我能咋？上次，见到金总，我当面骂这个单位不公。我怂管呢。我才不怕。这儿还有啥呢？一辈子了连单位的家属楼都没弄到。我心里肯定气不顺，这口气就是退休了也咽不下去。我一想来就骂。在过去，那会儿我天天骂呢。就是为了让一些该死的领导听见呢。关系深的人都分到房子了。像我这种的人家也分到了。就嫌因为不公，所以……”他提到这儿，破开嗓子高声地骂了几句，还啐出一口飞远的唾沫。
“就嫌姨不是咱单位的！那你那会儿咋不找咱单位的呢？”方直不好意思地笑着问这位经历了事实的老同事。
“我才不找这里面的呢。这里面的能跟我媳妇比。我媳妇是过去的大学生，是学会计的。”一说出他媳妇，他满脸不无自豪地说，并且眼神里掠过来不及停留的笑意。
在这位老工跟前，方直毫无拘束感，彼此面谈大大方方的，有话随便问，没有那么多不敢问或是顾虑什么的，问起来就没完了。趁着是中午，人不多，领导们都在午休，他说：“这会儿又没事，不打扰。”
听他那话中意思，干在这个部门里，整天转来转去的，给两条腿找了活儿，可心里枯燥无味，逢无人盯视了，不妨找人聊聊闲语，也是打发苦闷的一种消遗方式。
方直后来又问他：“那王莺姐没分到房子吗？”
“她都是后来的员工了，没跟上我们那一拔。”
王莺和李婉再次交面了，他们转过头就走开了。王莺在暗地里眼看着她的背影咬着牙齿狠狠地瞪上几眼，并且转正头还不忘骂几句。李婉上次找了王总，她作为女人，心里一真像有个未解开的疙瘩缠绕着，没有一天不想去解开的。王总近日以来，他所有的心都扑在他儿子的婚事上，还哪有心分给她呢？王莺再次找王总的时候，王总一看到她，整体面部有点儿不大自然，仿佛还为难他们之间的单独对话。他猛然之间想起了他的情人，最近家事忙，忽略了那个她太久了。虽然王莺身材多么的丰满，但王总还算专情，有那个向往的心但没那个明晃晃的胆子。他和她之间单独一室了，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害怕别人在背后议论闲言碎语。王莺的心在一定的事情中，复杂感太强了，没她高明的人根本看不透她想什么。
一日，还是为了王总儿子的婚事，她去了大半天，回来的时候当着方直的面说：“我看王总最近为他儿子的事忙得都憔悴了，我问他早上吃东西了吗？他说还没吃。要不，我买点馍片，给他送过去，吃这个对胃好。”
她一脸的担心，进来身子直挺挺地站着，两手捉住桌沿，用眼睛平视着窗外的远方。
她极为隐秘的话，方直是当然接不住下一句的，干巴巴地抬头望着她，弄得她自己一脸的莫名其妙。
她又低头一转地说：“哎，趁吴婧那个是非精出去了，我告诉你个事，过来，靠近我嘛。”
方直把椅子斜到她那边去，头拉着后背往前探近。
“王总好像喜欢上了我！真是想不到呀！那边的李婉早都对我仇恨起来了！她嫌我接近王总呢。其实，王总的儿子要结婚了。他找我给他帮忙呢。咱们干这一行的，有些心能操上。王总的儿子要结婚，辛建盛一听说，就跑到人家那里去献殷勤，他给王总找的是六号楼的婚庆公司。还给人家随了礼。我准备给行两千元。你呢？你要不要给五百？”
方直迟疑不定，没有立即应声，她心里实在想不出随礼的情愿理由，和王总平时也搭不上几句话。虽说当时她和傅宏吵架时，她去找王总了，王总也做了人之义尽，一个电话把刁钻叫了过去。把这份礼就是不体面的随了，也算报答人家的恩情吧。
“可以。念到过去找王总的份上吧。我也该行这份礼。”她说。
“五百是不是太低了？要么六百？我听说咱饭店随礼的都是六百以上呢。就连那个方娜都行了六百呢。”
“行，六百就六百。”
王莺把手机拿到眼前，手指头不知给谁发着信，直直地对视着。在他发信的一时半会儿里，沉默等待着她来打破。
方直就利用这零碎时间又想起了六百礼钱，她没钱还要充大方呢。心里老实说她有不舍的滋味，但话题跑到了两个人的中间，不随这份礼的话好像有点不近人情。
“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别行了。又不是我们这个部门还归他管，你还当你的内勤，能用得上他。你和王总平日里没有什么来往，不行了。我必须随这份礼，我和他之间还是有来往的。有些关系不论怎样还要维持，指不定以后用上呢。你还记得那个退体的刘小梅吗？以前我在手下干，即使人家现在退休了，每年不管过什么节，我都会给她送一份礼呢。我不像有些人，人家在位的时候，光知道巴结，人家一退休不在这儿了，立马就表现人走茶凉的嘴脸。那些退了休的我都记得是我的老领导呢。”她正说反说都是她一个人的理，说得她的为人处事的方法很值得借签；方直不厌其烦地听着。
他们谈话结束后，王莺去了隔壁，她想从辛建盛的嘴里敲出些什么，但辛建盛只说了王总让他找一家靠谱的婚庆公司，至于其他的，他一字未透。他正对前面就是李婉娇柔柔的身子骨，有些话不想夹在女人窝里当面说出来。
王莺正准备离去，辛伟杰进来了。王莺一见辛总，手里拿着的饼干使出软和和的声音撒娇卖萌地来到辛伟杰的跟前。拿出一片饼干嗲声嗲气地喂到他的嘴边，辛总一把年纪了，过了与女人打情骂悄的年龄了，免不得清瘦的五官受红晕的袭击，他面红耳热地赶快夺住两个手指头夹住的饼干。
王莺当着所有的面，用风情万种的挑逗和丰乳肥臂俯近辛总；辛总滚烫了的红色顺着下颌一直延伸到颈脖，却掩饰不住的高兴，无半点生气。
他手摸住饼干时，王莺就向对热恋中的恋人使着小孩的性子说：“我不嘛。宝贝，我来喂你。”
看在一旁的人，都惊奇万分地张开嘴，眼神里挤出鲜亮的光彩与无法相信眼前这大胆的一幕居然是真实可见的。
辛总心理状态非常优秀，可以看出，他很喜欢这个女人无畏地送他快乐。王莺一要求，他也温顺地允了。
吃到嘴里，他嚼得甜蜜而有力，指着王莺的面说：“办公室不该沉闷，大家性格都该学学王莺。办公室偶尔听到快乐之声，大家是不是感觉心情舒畅呢？”
从这天起，李婉忘记做自己了。她竟东施效颦起来了。她想效访王莺，但她做作不自然。别人一看到，便在背后指点她，说她都四十多岁了，还学年轻人那一手，真丢脸！然而，她就是想学了。那天一睹王莺的风彩，她彻底想换一种性格的活法在这儿对付身边的人。她也开始买来各种零食，放到办公桌的抽屉里，想起来高兴，便取出来分享。身边的同事，在她神经质的有意捉弄下，确实服了她这个老女人。但她接连不断地在身边这些人跟前用她的老脸取悦男性同事。她看着男性同事吃了她的东西，她都会痴狂地大笑一阵，同性眼里，都以为她不甘寂寞地癫狂到了极点，无法医治了。她也确实无法医治了，她把这种唯我独尊的表现不知深浅地生拉硬套到辛伟杰面前。
她显然不了解辛总，辛总的品味档次不爱她这一口。辛总见她把东西扭着屁股送到他面前来的时候，那脸都变成了一种说不上好的脸色，眼神里尽是恶心，摆着冷下去的脸，严肃地瞧着她笑脸相视的失水分的脸蛋，一身别扭，直往后退。她吐动捋不直的舌头，说起叫人难受的语言：“辛总，这是我持意买给你吃的。请吃一块吧？”她把东西递到人家嘴前，使她无法料到的是辛总一把手挡住了，说：“谢谢，你吃吧。这麻花我不爱吃。”
大家都在边上看着呢，她扫兴地无法回过头去看大家，又说：“辛总，你就吃一块吧。太多了，我吃不完。你就吃吧。”
辛总的脸是冷着变红的，和王莺那回相比，他是乐意变红的。他还是坚持不要地说：“你吃吧。我从不吃麻花。”
“辛总，你真不够意思。我是为你买的，你可别辜负我一片好意呀！”她语气稍微正常了地说。
他仰起头，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透过光亮的眼镜片把这个女人的脸上全部看了一遍：满脸的黑斑点，皮肤粗糙，嘴巴又干又薄，纹过的眉毛并不衬托她这张缩了水分的瘦脸。他好好地想了想，作为一个上层，不给手底下的人一点面子，好像不大合适。就在他准备要接的时候，王莺进来了。他一看见王莺，可能在王莺身上，看出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不用比较的差距，此时连给面子的想法都消失了。
他转头去看王莺，问道：“过来干啥？”
“还能干啥！你们这边是一个福地呀！”王莺一看到眼前的这种场面，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李婉斜着不大明显的的眼瞪了一眼她，便依旧不放手地说：“辛总，吃一块吧。我专门买给你的哦。”她这时语气显然骚气十足了，听得每一个人直倒胃口。
她一再地伸手去送，但都辛伟杰用双手挡住，意思是谢绝这样的做法。
她自讨没趣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脸失望之意，但眼里没她位子的人，谁还能去注意她那张脸呢？只有那些平时看惯了她爱出丑的同事非关心地把望一下她那心眼不正。
王莺从那边回来，嘲谑地说：“李婉真是骚货！上次，我给辛总吃东西，她见了竟也学起了我。学得他妈的不伦不类的，把看得人都能恶心死。你没见，太作了！哼，她跟我学，还差十万八千里呢！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如何学都学不来，学不出那个哧来！我现在和她就是仇人，见了恨不得掐死对方！她越嫉妒我和王总走的近，我还偏要那样，气死她！你看那长得要长相没长相，要胸没胸，跟个瘦猴一样。我都想不通，王总看上她哪里了？给人当坐垫都嫌垫骨头没人要！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