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莺这时候在干什么,她不想知道,但她是想过她的。处了几年的姐妹情,不似养你生你的父母,但比普通的关系铁十倍。她们之间的关系,有人怀疑过,在背后说方直给王莺什么好处了,王莺如此这般卖命的维护方直的名声。方直似是从人间消失了,婚宴部的那张桌子上人去楼空。但依稀残留着昨日爱恨交加的碎影。少了方直,办公室方方面面照例转。方直的桌面上好久都没接替的人影出现。那个吴婧看远方再无障碍了。她看得是那样地顺通,那样地遥望远方,那样地憧憬美好的前程。她坐在那里眉眼通心,顺心地展望未来之路,心里开出的花朵都延伸到九霄之外去了。她短短的经历,又不费吹灰之力地取得成功了。她在这儿来的棋下成功了,她没多走一步,又没少走一步。她替代某人就是一种上天的定数。方直就是她成功取代的对象。这个部门好比一个利益的站点,有人进来就要开启一段非比寻常的路。她顺风地进来,又顺水地开启。然而方直就不那么走运了,她前前后后都带着气进进出出,真是逃尽了人生的艰难。她的脸上,她的身上,里里外外都写满了大量的不同意义的耻辱。这个词性没有终止,以铭记在心鞭打自己的人格。她至死都不会忘记,自己一生还有过那样不堪入耳的往事。
是恨就要记一辈子,血性才不会倒流。
王莺在她走了后,身边冷清了不少,和她知心话的人没有。她看什么都是淡。尤其在看到方直坐过的桌椅上,心头上掩不住丝丝苍凉。她们姐妹二人过去的配合,像是一个时代已然过去了。新的时代成了别人的时代。她再也不是唱戏的主角了。她感到心里凄惶惶的。过去,该死的现在,还有那看不到的未来,都是吸人精血的吸血鬼。方直一走,她对于前程渺无希望了似的,一个人的人生没有亲近人的拥戴,过下去就是自生自灭。因此,她想退出来,但日久积累地怨恨没那么容易摆脱。她不是没试过,前方有一道模糊的光指向她的鼻梁,似是提起她的鼻子说:“你的耻辱就那么易忘吗?做人简直没有血性!”
往前再也想不下去了。由此打消此念头。
她们共同过去的老领导,对这边天天地关注,听说看到什么,少不了分析,他有同伙,还是过去的同伙,把听到看到的都传送给别人,一道坐下来分析那边的各种情况。自己将来有没有希望再过去操控那边。他没有一天,不迫切希望那边的领导班子倒塌了,让自己来上。他一听说方直走了时,那种盼望的心情日益增加,多么渴望自己去占领了那边,把昔日的辉煌重新夺过来。有一次,她看王莺一人在,就大胆地走了进来聊了几句,其中有一段非常重要的谈话流露着他强大的野心,他问:“走了小方,这可是我弄来的人呢!王莺,这娃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难道你不痛恨吗?”
王莺却回答:“小方是我们的人,你是领导的话小方就不会走了。”她知道自己说出去的话没有实际意义,只是废话乱说,但有意试探对方的心事就说了出来。
“你这话不是白说吗?我们的原班人马就这样步步打跨了。未来之光还有吗?”他双目暗淡地看着远方说。
“你领导的日子我是多么地怀念呀!”她一边说一边上翻着眼皮探询着辛建盛的变异神情。
他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很是后悔地想着以前的各种事情,经不住一比较:路是他走窄的,关系是他一手处坏的,一手好牌是他打烂的。但这些都源于自己的功利心。拿他的人生观说:“人活到世上,就是为了自己。”只是一想到这点,他干过的所有事都埋没过去了,给自己找借口辨护说:“管理方法没选对,怪不得别人。要是有下次机会管理,就不会这样走路睡觉了。”
邰箭甚有意思,他过去是辛建盛的拍马屁,自从一过去,这种讨好人的毛病时不时地发生。他这个人心思不是一般的重,几十年以来,自己一直原地不动,待在不被人重视的岗位上,其实他过得非常压抑,而且痛苦、下贱,他老是异想天开地在周围去奔他的个人前程。但他总是不成功,吃来吃去都是败仗。然而他有一颗战无不胜的心境。思想老是走在成功的前沿。他还是他那一套为人处事的方式,见人低头哈腰。在两边都不被待见。曾经,他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对外吹嘘他是上头安插进来的特工,专门是给领导们当眼线的。他若有其事地一说,别人若无其事地一笑,算是碰了一次虚实的面对。他不管别人相信他的话否,他只关心他的话有没有说给旁人听。话一出,便是他开心的时刻。说出的话是影响他达观心情的一种宣泄。他的嘴历来是他的快乐分子,少不得,也缺不得。他和辛建盛相比,他是一个有色彩的性格。院子里的大小事都能入他的思想。在该思想的加工下,会把它们个个变成别人料想不到的说法。他的那张嘴比辛建盛都会说,有人说他写小说,没有一点文采作为后盾,好像那些加工后的新词不可能吹到别人的耳朵里。
方直被外界轻视的餐饮部害走了。大家心里都一致地看清,他们钻了合同到期的空子。但在邰箭的眼里,餐饮部就是能干这种不含技术含量的活儿。说一句别人能行,就那么难吗?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他说他们就是能行的。他承认这个有利的时机落到餐饮部的头上去了。这是最为省时,而且最为直截了当的害人方法。想害走一个人,不论用什么手段,只有达到目的“走”,比什么下流都强。在那些被受害者的眼里,从没有高端这个词的说法。想玩弄这个词,就不那么铁心害人了。邰箭是看重害人的区别的。在原先的他们手里,没有害走过一个人。但在工作能力上不突出的餐饮部这帮子,居然成功地害走他们的眼中钉。他上次见了刁钻,那样的几句话,足以说明他高看一眼刁钻的害人能力了。
一个多月了,刁钻的做法传得沸沸扬扬,邰箭只认他害人成功,其他的一概不管。就这个害人的手段,他和辛建盛不止一次地讨论过。他说还是餐饮部能行。而辛建盛一听,表示反对。辛建盛和刁钻是一对死对头。由于过去的工作使他们之间留下了积怨。一个恨不得一个去死。但辛建盛往往在听旁人提起他的死敌了,他才回忆起二人之间的仇恨。一个在那头,另一个在这头,工作上不关系,他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过去的死敌。但刁钻完全相反。他们都属于中层管理者。一有他们的评选什么了,他就设法想尽一切去害辛建盛。这不,他接手这个部门,凡是和辛师有关的人员,他心里发过誓:一个不留。先前是两个目标,现在只剩下一个目标了。小的踢出去了,但这个大的一直都不好弄。一旦机会,他比谁都抓得牢紧。害走一个人,就等于打脸辛建盛一个嘴巴子。他的刻毒在辛建盛心里不是没有过阴影。辛建盛只想离这个人远远的,他是不想把心思放在与这个人的较量上。这个人全身上下一身肥肉,什么都胜过他这个瘦子。在气势上,他首先就输了。他很有自知之明,不去走近他。但并不代表就怕他。在他们心里都是彼此的小人。
邰老师兴致勃勃地走过来,背挡去外人,站着不动,似是有意再等辛建盛抬头问他。辛建盛一看见他来了,心里产生了两股想法。这个老工站在男人建功立业的角度一心想成事。但命也,时也。他不信自己无命,只是时间未到。他把自己的人生看得长远。一时地打击,吓不到他作为男人立志的雄心。过到这边再差一个多月就一年了。这一年对他来说,相当于一段悲痛的时期。他手心的梦没有一刻不握的。用四只眼睛盯着它,怕手心一抖滑落下去了。
为了他那空想的美梦,来到辛建盛跟前,似是将借力筑梦了。
他神气活现地问:“听说方直合同的手续还未办理呢。一直僵着呢。”
他说这话不知是什么意思。辛师不想关心地看了一眼他。
“与你我关系大吗?人都一个多月都没闪面了,肯定迟早办理。”他过去在人事部当过经理,非常懂行情地说。
“辛师,隔壁是我们的。弄走的也是我们在时招进来的人。你心里没想过其他吗?”他后头的话越来越打感情牌了。
辛建盛怪怪地看向他, 这句话使他不敢相信,便神情怪怪地问:“你想过吗?”
他看了看后面,左右也扫了一眼,走近一步,装出十分看重的样子,说:“你想我都想过了。咱们的人眼看就要走完了。在过去,大家同在一个部门里,互为敌人,但出了那个部门,与餐饮部的对立,我们还是自己人。我们是希望没走的人全部走掉。但等这些人一个个走掉,我才觉察到我们的机会越来越远了。本希望不出一年的光景,我们再能回到这个部门。眼下,我看无望了。或者说根本没有后来之望了。王莺是最后一个了!但以我的眼力看,王莺害不走。大家都说:‘走谁都可以,但不能走王莺。’这句话上层不知说了多少次了。餐饮部那帮子一心想弄走王莺,我看很难。王莺的走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王莺是高层之间决定的。她的能力佳的名声早都打出去了。”
“作为那边,我们才是老员工哪。走着看着吧。前方的事谁能看得准呢?除非升天成仙!”他简单地掏出这些话,心里的真实想法每一个字都视为金子。
他慢慢地退后去,这种决定未来的事情再没法议谈了。就像辛建盛说的,他们升不了天成仙。要是能的话,就好了。但老天不给他们这个得道成仙的机会。他们只能边走边看,信天由命了。
辛建盛被邰箭一点醒,他忧郁了好些日,他那一心为了自己的名利,在此时不得不重新规划了。他感到在名利上,他失去了太多:失去了安宁,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地位,再也失去了尊严。他的大半生以来全都因栽在利益上。不是的话,由于起点很高,说不定爬得老高了。但没有如果,时光不会倒回去。一切已成过去式了!
要想改命,必须改心!
曹永是一个三流的人物。婚宴部与他没有关系。但他作为一个有想法的男人,硬要往进挤呢。挤了大半年,他还是他,原地踏步走。听说方直走了,他跑到辛建盛跟前损语暗地里跑,他故意拿别人的手段损辛师的无能,他说:“辛师,你不得不服,像这种事头一回呢!你在人事也当过经理。是不是头一回,你比我清楚。瞧瞧人家那脑瓜子,一招出,就定结局。想到用合同卡人家娃。一卡就成。……那你看,不是卡成了吗?谁有过这个胆!”
“那只是恰好而已罢了!在合同之前,咋没弄走人家娃呢?这是利用了合同到期的机会,只是个机会!谈不上高明的手段。”辛建盛为自己争回面子说道。
曹永听得眼里放星星,男人们之间的心思,大多有谁不服谁。他仅话说到为止,下一句的争辩没有实质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