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这个女人本来不值一说,但她关系到王莺本身。她被王总冷落了不少日子,心里痛苦不已,就想亲自去找王总。王总像以前一样接待了她。对一个女人,时间都惩罚过了,男人应大度点了。王总显得很客气,而且也殷勤,高兴的大眼睛里闪着快活的神色,看到相好的,有一股异样的激动,仿佛一段冷淡期,相当于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他走到她的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想抱住她,但又觉得不好意思。脸都红到脖子根了。李婉深得王总的欢心,虽然她长得不算漂亮,身上又干瘦, 但她一身的柔情似水,在这个男人跟前永远都是甜言蜜语,老爱哼哼来哼哼去,男人就爱这一口。她知道怎样捕获男人的心。像王总的这样的男人,按道理好看的女人是不会缺的。王总钟情于她,不是没有道理。
她站在办公室的中央,王总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她开始装着轻轻地哼哼了两声,接着把她的大红嘴深知对方特别想要地贴到他的嘴上去。王总就像一个春心荡漾的年轻小伙似的,全身禁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又心情颤动地放开手,一把搂住这个细柳腰,她越往外挣,他越搂得紧。这就是男女之间最爱玩的调情手段。
“好了,放开我。小心别人从窗户上看见了。”她妖里妖气地说。
王总笑着放开了手,又把两手放到她头的两侧,认真地看了一眼她,带着一股嘲笑的神情才放下手来。
男人一笑,女人一娇,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段日子,你有没有想过我?”他的女人求证似的问他,似是她的女人在这段时间受到了不该受的感情之苦。
“你问这话!一直忙孩子结婚的事,终于顺利地结了。这不你一来,我的行为难道不能说明我很想你吗?非得说出来,你才喜欢吗?”王总红着脸目不转睛地对她说。
“哦,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们还是我们。”李婉用两手往脸上一捂后悔地说。
“好了,以前那不算事。我也没责怪过你。操心孩子的婚事冷落了你。请你原谅!”王总一看到自己的情人流露出难以抑制的高兴劲儿,就把自己男人的架子端得低了下来。
她从她的老情人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在没下完全楼梯道上,看见了王莺正从八号楼那边走过来。前一刻,她已从那个让她烦恼的伤心地里求证了爱的忠实,是没出任何问题的情人之爱,她所受到的无理由的情伤又毫无理由地消失了。她的情爱又回归到了过去的正常恋情。既然没了伤痛,心中怨恨的人也应该放掉。敌人是因仇恨而结的。没了仇就不该再继续结仇人。
王莺也看到了她,面色直接冷了,眼看着往别处想一声不吭地走过去。王莺走到楼梯口的二步之外时,李婉已经下了楼梯。她脸上由于重新得到幸福而变得一脸温和,以往的那种对敌人充满的恶气的眼神早已荡然无存了。她心里在想,她快乐的同时,一见这个女人,在她快乐之上建立了惭色。在她没有搞清的情况下,冤枉别人,与她的老情人搞到了一起。她想补偿她的罪果,于是,她叫住了王莺。
没风,两边的树木就像一个正走动的人似的静止了起来,在心有所想。王莺转过头去,带着可疑的目光望着她走上来。
“王莺——”她又是一声拉长地叫她的名字。
王莺非常严肃地困惑住了,一声不响地顿足盯着她看。
她在叫王莺之前,一看到王莺的时候就已经脸涨得绯红了。这会儿再加一个唤声,她的脸红得更是无法辨认了。
“你没事吧?……我们去草坪那边走走,我有话对你说。”她不敢看她的目光羞愧地说。
王莺装作无事的样子,嘲弄地耸耸肩, 一转过肩就向所提的地点走去;李婉低头沉思地跟着后面来了。
走近草坪的一端,王莺转过头去,等待着她开口。然而,她的脸就像她的嘴唇似的红得无法看人,嘴也难以张开。她像后悔了似的在王莺跟前低一次头,刚才真不该那样做。
但既然到了她要求的地方,她不能不说了,为什么要她在这儿来。
“王莺,我们的关系不该那样!”她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
“那应怎样?”王莺口气极为冷淡地问。
她把目光抬起来,放着承认错怪的眼神友善地看着她,说:“我对我说过的关于你的坏话,全部收回,我要……”在这儿她的声音颤抖了,两只手胡乱地伸动着,决定是否和解地去握人家的手,“我要向你道歉。”一说这几个字,不容她再考虑面子了,决断地去抓她的双手。
王莺在某些情况下,她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对方的这一举动,让她倍受吃惊,她简直不敢相信,像李婉这样一个有保护伞的女人,竟能来到她的跟前低头认错!念在旧情的份上,她大度地接受了她诚恳的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李婉的手劲握得王莺的双手攥紧着,她试着往外抽离。
方直来接下午班。她一看到王莺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得意表情。她由此断定,在王莺身上发生过了值得高兴的事儿。她高兴就对了,只要不对她发脾气就是好事。
她从内室里出来,什么也不问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吴婧细细地脖子撑着小小的头颅伏在双臂上。自从她谈下的单子,餐饮部还是不放过地破坏她的名声。这让她大失所望。近来上班,一坐到这个椅子上,心里就愧对自己工作上的热忱,别人说“付出就会有回报”。但在她身上,这句话没有那么个道理说了,被推翻了。同样的是坐椅子,别人坐得非常成功,在无所事事的情况下;而她,失败已经爬在她的头顶上去了,正站着,高高地举着一个写满耻辱的牌子,在庄严地宣告她的行为恶语。最让她痛心的是,椅子也正一天天地疏远她的屁股。这张椅子现在不中用了,它载她时,全都是不情愿。老是往后移退,把她的屁股往前推开。说明,它不认她了。她身上的体温给它带不来优越条件了。
“小方,本周的车票送了?”王莺问她。
“送了,姐。”她用老陕说着。
“给你说过多少遍了,说普通话。咱这儿不是菜市场。土不土?”王莺又教训她了。她的脾气红一阵,绿一阵,这让她方直实在没法容忍。
吴婧也用一种不看好的眼神直端端地注视她的脸部变化,显然很想看一幕王莺训斥方直时那种近乎无情的脸色。
方直闻着这样的声音,又感受着对面的目光,她前后成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办公人员。好像和她们这两位城里人比较,她不配与她们同坐一室。乡气带给她的朴素,让她一生都无法摆脱。这是她骨子里的命根子。走到哪儿都无法掩盖。无形之中就要暴露出来。
她把头低得低低的,没脸看周围的一切。
王莺的电话突然响了,她跑着一般出去了。在门口正听着对方说话,然后该自己说了,她又走开门口去别处了。
王莺一走,吴婧似是张口自由了。她没话找话地说,“小方,其实你王姐就是那人,说你也是为了你更好。你呀,别不高兴了。”她闪着单眼皮一边说。
“我知道是为我好。所以我才平静地接受她的话。”方直暗自苦恼地说。
“餐饮部新调来的焦小英,你和她熟吗?”
“过去她有一场婚宴在我的班上,说过几句话。一看那浓眉大眼,就知道年轻时候是个大美女,身材和你一样瘦得好看。”
“她老了,没年轻那会儿漂亮了。年轻时候长得确实不赖。”她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一侧去,低下头,用眼睛打量起自己的身材来,又说:“我这太瘦(sou)了,不好看,应该吃胖一点才好。”
“你脸小头小,标准的瓜子脸,一胖就和它们失调了。”方直用她身上的优点反驳她后面的话。
“你说的或许对吧。但我不想瘦(Shou),我就想胖一点。一点也好。”她瞧着自己一身的没有肉的身板不喜欢地看着。
王莺出去好大会儿才回来。她进来说:“吴师,去隔壁看明年九月十三日的贵三场地在不在?”
“行。”吴婧快速接住命令,又快速去行动了。
王莺来到方直的旁边,敲了一下她的肩,说:“我说你不说普通话,不是我说的,是吴婧给那边说你上班老是陕味十足,说这是一个洋气的部门,让你这样一个土包子呆在这儿,真是倒餐饮部的牌子呢!我当着她的面刚才那样说你,是叫她听呢。这下明白了吧?”王莺听见脚步声,又赶快去坐好。
“王莺,这天婚宴订出去了。”她确定地说。
王莺一听就像受到了某事的惊吓似的张大口反问:“呀,订出去了?”
“是的。”吴婧又一声确定。
接着,王莺问:“预订本呢?”
“在我这儿。”吴师说。
给她拿过去,王莺就翻起本子来,揭到九月份这一页,一找就没有贵三这个日子的记录,倒是有迎宾这个日期订出去了。王莺吩咐别人干工作的同时,她自己也一定会亲手过一次,她只相信她的眼睛。看到这处的明白,她一声不响地站起走了出去。她来到隔壁,是王师上班。在吴婧过去察这个日子时,王师正在忙于其他。一时脱不开手。就让她自己去翻看。王莺以为王师日弄她们这边。就探询着问她,“王师,我刚才让吴师过来查看的九月二十三日贵三有没有订出去,她给我说订出去了。我再看一下。”
“怎么了?她刚才自己看的会议本。我忙着没时间帮她看,就让她自己看。有问题吗?”王师和王莺一样是一位富于几十年经验的老员工,她感觉王莺问她肯定是出了问题,所以说开一切。
“我再看看,王师。”
“你看吧。”王师是尊重这个老同事的,声音极轻地说。
和她在那边看的情况相同,是迎宾的这天日子订出去了。 王莺两头看清后,气着说:“这能干啥?把迎宾看到贵三去了,王师。不由我就上来气了。餐饮部弄来的人就是这水平。连小学生都不如。”
王莺气鼓鼓地走进来,在吴婧的身边站住,用审判的眼神问她:“你工作也太粗心大意了吧?明明这天是迎宾订出去了,你却看成贵三!你怎么看的?来了将近一个月了,场地还不会看,是吧?上次,你犯了一个错误,把明年的婚宴却给我记到今年的本子上。我都顾及你的面子没有说你。我看不说是不行了。屡犯错误。谁敢放心你!不相信过去再看一眼。我可没有冤枉你。”
当着方直的面,她羞得无地自容,头就像一个放了气的皮球软蹋下去。脸上的红气一直红到后颈的头发根。一只手放在桌下面,另一只手放在桌子的中心一动未动。整个身子全然纹丝不动了,与她长年形成的多动症在这一刻好像全部失尽了。她变成了一个像坐办公室的员工了。她干错了工作,又被王莺指出来,她没理由驳解。
方直静静地听着看着,发现吴婧的上眼皮表示反对地眨动着,虽然头垂了下去。她不太长的头发,在后面挽了一个团髻,用深蓝色的头花裹着,垂到颈脖上。她一听到王莺让她过去再看一眼,似是给她掷过来一个难题。几次想站起来,但丢脸把勇气击败了。
王莺在发现错误上,从不给任何人留脸色,她责完这个女人坐回去。
“让你一天戳是非,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档次。这边的每个人都比你强。你会啥?什么都不会。说是非,是要受到严罚的。看你出了错,还有没有脸过去再戳是非?再敢过去,你的这两点错误就会报告到上面去。这都办不了,还指望你谈一个单出来!不是低估你的能力,咱本来就是这个水平。餐饮部谁不知道你要代替我。我让你代替,看自己能拿得动这边的工作吗?一件小事都犯错,何况大事?就让你出丑,让你丢脸。跑过去戳是非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别人会报复你?你以为这边不会知道,你说出去的话。尝到滋味了吧?这还是轻的,再管不住自己的嘴,比这更为厉害在后面呢!哼。”王莺想着说。
被王莺责完了,她什么都未说地走了出去。没人会去理她。
“妹子,这一手够她受了吧?”王莺两眼放出闪亮的笑光问。
“就该治她的毛病。”方直也不客气地回答。
“我是故意让她过去看呢。昨天在马师的班上,这个日子我都看了在呢。过了一夜,不会这么快就订出去了吧?”王莺事出有打算地说。
“高明!”方直奉承地竖起右手的大拇指敬佩地说。
“我让她告,她以为就她自己没有把柄?别人抓不住?只要我想抓,一抓就是个准。不治她治谁呀?”
“确实要治治了。这东西!”方直特意把后面三个字咬重说。
“哎,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能不相信。李婉向我和解了。真是无法相信呀!”王莺双向丰收成果地说。
“那就怪了。我这儿也不相信。”